◎ 从前   从前，老街心的春节是完整的：父亲，母亲
门口的街市，舞龙的老乡，鞭炮和炊烟 从前的春节，我们走在大街上
我们坐在戏台下，我们围在广场上 清风压枝，树木向后移动 梳小辫的女孩穿着花布衣裳 从前的从前啊 云朵在天上，我们吹风，赏花，看电影，吃冰棍 四野八荒，满满都是明丽的美 现在的春节，我裹紧自己，如一只老态的乌鸦 太阳从窗外斜插进来 我坐着，耳廓里落满钟声 那些一动也不动的，是雨，是天空，是大地，是落日 是老街心，是星云路中段21号 


◎ 在老街心

在老街心，一到傍晚，大部分时间
大爹大妈们就坐在木门槛边
打牌、聊天
老爹们在路边，抽着水烟桶
看着烟雾，一路被风劫持到头顶
小媳妇在一边哺乳，露出半边乳房
小孩子们
围过来，又走散

在老街心，小伙子们围着录音机听歌
“水仙我爱你真心真意……”
一屋子的人团团坐，一屋子的汗液，一屋子的歌声
一屋子年轻的脸蛋

在老街心，仙人掌攀上矮墙
石板缝里钻出新鲜的绿草
为古老的街道，添几笔墨色


在老街心，取水的人担着水桶
月亮噗通噗通跳到井里
葡萄树下，恋爱的人，在和妖精说话



◎ 祖母
 
我的祖母，每天都呆在大楼上
低垂着头，坐在床边
像一块老窗板，一声不响的
瞧着人间

白霜溢在瓦片上，风
吹抖瓦沟里，零星的野草
天井里，锅灶声响起
小飞虫纷纷撞进炊烟

我的祖母，在老街
把自己开成一朵黑暗之花
无血也无香



◎ 小河

开始的时候，小河还有流水
我们在小河里玩耍，赤着双脚，水声哗哗
小蚂蟥吸附在河底，我不怕它们
阳光低低的，在水面洒下一片金黄
有人在水里洗衣，有人在河边聊天
妈妈，你挑着水桶，从路的尽头走过来
那么美，那么美，妈妈
你穿着灰色干净的衣服，迈着碎步
走上云梯，妈妈
十个太阳都出来了，星星们站在云河边
我闻着你的气息，围着小河打转
万物都在，风一直吹
一直吹



◎ 货郎巷
 
货郎巷没有货郎没有树
有个女人，在这租住过两个月

她穿高跟鞋，短T恤
柳眉，朱唇，头发垂到腰际

她住着一幢二层老屋
踩着吱吱作响的木头楼梯，每天出入巷子

那一年。牛虎铜案还没有被拆除
那一天，小楼里飘着米饭和肉香的气味

她的父亲坐在小楼，哀伤的看着她
窗外飘来大朵的黑云，黑鸟在窗口盘旋

也是那一年，夜色浮动，星辰无光
月光获得一副清瘦的白骨

当我停在这一秒，我不知道要如何表达
空虚的身体里，什么都不复存在



◎ 井

关于井，有很多的事情可记
井绳，水桶，放生的鱼
隔壁穿白衬衣的哥哥

一墙之隔
一个女孩，长发，大眼
爬在井边，盯着水里的鱼
一声不响

她病了，母亲说
放生，是为她祈福，招魂
妈呀，魂是什么？她问
婶，魂在哪里？隔壁的哥哥也问

后来，她的魂回来了
后来，隔壁哥哥的魂却装满了欲望
最终，陨落在监狱
据说，他的母亲没有为他放过生



◎ 老街心一隅
 
在老街心
我又看见了剥落的墙体，坍塌的瓦檐
无名的野草和野花
看见阳光下，那些正在努力生长的绿
那些枯萎了的
野草野花
那此荒芜的，破败的，被人们遗忘的
一切
在棚改的号角中，一声不响地
瞧着我们
我动用起内心的波澜
不是因为矫情
老街心，它是我的来处
它的体味，就像母亲一样
让我痴迷
让我一想起它，就有眼泪
想要流出来



◎ 幻影

四周安静，母亲坐在灯下
父亲值班未归
你坐在四方桌边写字

你用新学的词语和句子，写了平生第一篇作文
记录下母亲、搅搅糖和天上的月亮
兜里的葵花籽
天越来越沉，起风了，灯光昏暗

这是多年以前，你9岁
老屋的门吱吱呀呀响着，有人进来，有人出去
光秃秃的铅笔，染黑你的手指



◎ 那些年

那些年，天一白，妈妈就叫我去上学
鸡叫了，妈妈说
我揉着没睡够的双眼
撅着嘴生气

那些年，父亲每天到单位上班
骑着他的永久牌自行车
早上出去，晚上回来
自行车铃声远了又近了
整条街的石头都翘首而立
那些年，我坐父亲的自行车去上学
夕阳与层云一直躲在童年里面
不出来

那些年，跟着父亲去散步，在黄昏时候
走过大街、小巷、田野，经过仅有的河流
灌木丛一簇又一簇，偶然传来的虫鸣声
刺破渐渐临近的暮色
江中路的坡地睁着安然的眼睛
桉树挺直了腰杆，交谈声和笑声
裹着那些年的空气与尘埃
小脚跟着大脚
我们围着小城绕圈圈
草木葱郁，世间万物都有着，含笑的表情



◎ 早晨

老街很小，老街很旧
我们家的大门也很旧
我每天早晨，推开门去上学
广播里唱着：清早听到公鸡叫
我背着书包，穿着爸爸给我买的小白鞋
手里，攥着妈妈给的早点钱
路旁有野花，枝上有尖叫的小鸟

丰腴的女人，匆匆忙忙走出家门
小路另一头，骑单车而来的行人，把车铃拨得叮当响
微风吹拂脸颊，红领巾在胸前飘
一份生活的感动
足以让你，想放声歌唱



◎ 之后

之后，我又梦见了那棵冬天开花的梨树
梦见书桌的玻璃瓶里，插着黑色的速写笔
我坐在桌上，数远处的山峰
窗前的小巷里，走过素衣整洁的小二妈

之后，我梦见跟着母亲去上街，我牵着她的衣角
绕着老王字街转圈，吃了米线，酸萝卜，买了半篮子水蜜桃
路过老土产公司门口时
邂逅了我的小学一年级老师，她拉着她的四个女儿

风筝像鸟一样飞过，我们在家门口停了下来的时候
门口的裁缝店里，挤满了做衣服的大姑娘小媳妇
自行车挡住了家门，我年轻的父亲下了石坎
从天井边旁边，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