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贴    

夜阑更深，但头脑里的战争
仍无停息的迹象。一部分与另一部分
相互辩驳、争吵，谁也无法将对方说服
嘈杂的声响，无情剥夺了睡意
我怒不可遏，厉声叱责他们安静，却无一人理会
——此种情状，早已持续很久

一股冥冥之力，驱使烦躁的心，披衣起床
幽寂的背景正适合庭院徘徊
我把今夜想像成千年前的某个夜晚
模仿古人的样子仰观天象
苍穹高远，疏星朗照——
哦，这么多和我一样深陷失眠的星

绝大多数星粒进入梦乡，但总有一些醒着
你看，它们不停地眨动眼睛
是否身体内部的一部分与另一部分
也正进行着一场难解难分的酣战？
它们试图以这种方式，破解有关宇宙与命运之谜吗？
——这些星空中的智者啊！

偏执地相信天上和人间的对应性
地面有一个人，天上必定有一颗星
我努力寻找属于我的那颗星，但无尽的深邃
渺茫了眼目的深入。不过也好
如此，我就能以一个卑微者的姿态
沐浴星光，体验一个失眠症患者的幸福


非洲草原上的一天


太阳爬上头顶，金色的目光
将草原看得真切

狮子截住落单的水牛
凶狠地跳上背部
尖爪刺穿皮肉，利齿切断喉咙
庞大的身体
在轰响中仆地
……淋漓的鲜血，映红残忍的杀戮
皮骨的撕裂，激发饕餮的快意
——它不会在乎：这绝望的挣扎和痛苦的哀鸣

羚羊吃着青草，猛烈的气流从身后袭来
本能驱使四蹄，开始了疯狂的奔逃
任同伴的惨死，又一次在温驯的眼眸里
烙下沉重的黑影
——它记不清是生平第几次逃脱死神
气喘和惊魂，早已构成活着的常态：
它不能阻挡下一个时刻
将生命彻底交出

现在是夜晚了
美好是天上的事，尘世的寂静如同遗忘
狮子饱食鼓腹，梦中怡然自得
羚羊饥肠辘辘，心胆提吊，悬空睡眠
这是草原普通的一天
但物种之间的天却并不具有等同性
一如我们自身


想起了阿基米德   


“不要弄坏我的圆！”
你沉浸在一种纯粹之中
专注的样子，对眼前一张
盔甲包裹的布满杀气的脸视而不见
任由一把锋利的剑，刺穿胸膛
喷出满地殷红的鲜血

“啊——”的一声惊呼
永久成为我中学时代
青葱岁月里最回荡不息的声音
那把锋利的剑刺穿的，仿佛不是你而是我
我看见一颗头颅
额头泛着古希腊智性的光芒
旗帜般缓缓降落，内心一片空白
拒绝相信你的死去

“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撬起地球！”
多么豪壮的语言，人类之中也只有你
才配拥有这样近乎狂妄的自信
我确定你在临死前一瞬，头脑里依然萦绕着数不清的问题
我看见许许多多怪异的公式和图形
和你的灵魂缠绕，旋舞，飞升
飞向地中海的上空，飞向整个世界的天空
——因为倾倒于魅力，所以立志成为你这样的人

但最终我还是选择了苟且地活着
任生命在曲意的逢迎和潦倒的琐碎中无声虚度
却不妨碍在中年的梦里，我们再次相逢，情景如黑白默片——
你兴奋地跳出澡盆，连衣服都顾不得穿就跑上大街
你镇定地指挥妇女和孩子，用镜子的聚光烧毁敌舰
你精心设计巧妙的杠杆和滑车，让国王牵动绳子，将大船滑入海中
……

就这样领悟着你的幸福
渴望象你一样，一生探求自然真理
最后被一把利剑结束生命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那就请你借给我一点智慧
平衡我半生平庸的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