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厉河

1936年10月的祖厉河
终于倾尽了一腔苦水
开始流淌一股叫红军的铁流

洗去了浑浊的呜咽声
犹如洗去了苦涩的泪痕
一路气壮如山，震撼两岸

万头攒动，五星簇拥的
一朵朵浪花里，闪烁着高原上
红高粱的红，红荞麦的红

更有那追着浪花眺望的
红脸蛋的红，心尖上跳动的
一点红，红得最生动

南归的大雁，翅羽上驮着
会宁日出的万丈光芒
秋风洗净天空的耳朵，听见了

江西口音，山西方言，以及
四川话的旋律，响彻在西津门下
一字一句，都如斩钉截铁

秋风吹动，红旗翻卷
军号声里，五百里铿锵的波涛
在群山长啸，激情向北

向着黄河，每一朵铁打的浪花
都豪迈地穿越柴门、峡门、闇门
奔赴一场气吞山河的大合唱
      

会师门

那时候，会宁县的西城门
人们还叫它为西津门
祖厉河像一道门栓，横在前头

那时的西城门楼，也还不叫
会师楼，它站在城墙上
把对面山头的落日，瞅了几百年

听惯了的祖厉河涛声，像一曲
古老的催眠曲，浑浊的旋律
沧桑的往事，都水土一样流失

直到那年十月的一个秋夜
一支骑兵冲进门洞，城门楼上的
风铃，才被马蹄声惊响

黎明时分，红旗插满了城墙
脚穿草鞋的异乡人，走在大街小巷
挨家挨户，叫醒了睡梦中的人

站在屋顶上观望，人们看见了
一生中最美丽的一个日出
照亮一片红五星，犹如满城星斗

斑驳的城墙，一片悬挂的土地
被硝烟肥沃，被鲜血滋养
从此生长一面又一面的红旗

打开会师门的人，十三年后
也在十月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
登上了北京城的天安门
         

大联欢

文庙大成殿前欢乐起舞
打开厚重的门扇，吱呀的响声
像一块历史斑驳的惊叹

延安的电波，从东方传来
多么像是一道电闪，划过天际
照亮了大成殿的红色廊柱

那个敦厚的人，用四川话
把贺电读得如高山流水
桃花山与西岩山也在侧耳倾听

祖厉河的流水也听懂了
把会师的涵义融进波涛里
一点一滴传送到更远的地方

扭秧歌的人，抖落的征尘
仍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硝烟味道
舞动鲜血染红的绷带

歌声飞过山坡，一地谷穗
低头泛红，献出的一粒粒谷子
犹如一份份饱满的心意

出出进进的人，轻轻哼唱
殿堂上的孔圣人，从多种方言里
也听出了自己最熟悉的乡音

那一刻，孔圣人如果要说话
他一定会喊出自己的这句名言：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大墩梁

自从那年秋天，大墩梁上
一支叫红军的队伍，在炮火
犁开的黄土里，种下了

鲜血浸泡、生命温热的信念
华家岭就在不断地隆起
把黄土地的脊梁一点点抬高

现在，这里海拔最高的地方
不是那山峰上的古堡、铁塔
而是两座耸立如山的坟墓

一座是887名红军英烈
用血肉之躯堆起来的巍峨
一座是一个叫罗南辉的副军长

用28岁的青春竖起的丰碑
它们和万里长征一样雄伟
耸立在华夏儿女仰望的目光中

将军和士兵的英灵
早已化作祥云，补天裂
骨殖埋入崖湾窟窿，用生命

缝合大地的累累伤痛
今年春天，我再次来瞻仰时
两座坟墓上蓬勃的青松

把这座英雄山岭的海拔
又生长出了新的高度
每一根翠绿的松针，直指蓝天


白杨林

我们走向大墩梁顶时
看见华家岭上逶迤的林带
像一支浩浩荡荡的军队

那一排排挺拔的白杨树
就像一个个穿着绿军装的
年轻战士，英姿飒爽

我总认为，这一棵棵白杨树
就是长眠这里的红军
用血肉滋养出来的新生命

他们的英灵化成的青枝绿叶
每一片沙沙作响的树叶
都像一个闪闪发亮的五角星

难怪人们把这里的白杨树
深情地叫做红军杨、将军林
潮气蓬勃，伟岸又威严

一棵树，曾经是一杆枪
是一个长征路上归来的战士
是一座生命树立的丰碑

我现在认为，这些白杨树
一棵就是一位人民的子弟兵
就是祖国的一座绿水青山

他们依然用青翠的信念
守卫着每一个日出的精彩
守卫着每一个梦想绚烂的色彩


慢牛坡

祖厉河畔的熟透了的谷子
把腰身弯低，为低垂的云朵
让出了更加宽阔的天空

浩荡的秋风，把一队草鞋
托举上了东边的白草塬
红帽徽如星斗落满了慢牛坡

黑夜里，划破长空的不是
遥远的星光，而是擦身而过的
硝烟战火，密集的枪炮声

几欲把夜空与山谷填满
子弹还在乱飞，但羊皮筏子上的
红军，安全渡过了黄河

保卫了会师成果，就像保住了
丰硕的庄稼，满山坡谷穗
每一株都在低头，像在默哀

为一夜血洒黄土地的二百多名
红军将士，所有的草木
都抛洒泪水，露珠悲壮坠落

而今我到来时，看见白草塬头
一株株红高粱，举起硕穗
仍像举着铮铮拳头起誓的队伍

碧草无语伴英魂，黄土有情
埋忠骨，我把纪念碑上的
慢牛坡的坡，读作了西柏坡的坡
                  

纪念馆

就像每一块黄土地都有
根的记忆一样，在会宁民间
到处流传着红军的故事

我又听到的一则，贺龙在
老君坡写的对联“路遇老君
三点头，欣逢地虎一家欢”

而在红军会师纪念馆，讲解员
讲的则是，大墩梁的一场鏖战中
副军长罗南辉的悲壮牺牲

还有慢牛坡阻击战中牺牲的
柴洪宇师长，后来老妻千里来寻
移骨河北，忠魂终归故里

还有被周大娘剪成枕头花样
才得以保存下来的那份
党员登记表，如今成了馆藏之宝

那些战刀、步枪，草鞋、蓑衣
每一样触目惊心的展品里
都附着一个令人泪目的故事

登上会师楼，眺望桃花山
看那遵义会议会址、延安宝塔
六盘山纪念亭、大渡河铁索桥

一座山，抱起了一条长征路
你不得不相信，整个会宁
就是一座没有围墙的纪念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