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书
——有时候水退了
石头不一定就露出来

我看见母亲成了一条墨鱼，
她的身影消失在墨汁之中。
犹记得方才我们还坐在树顶上听画眉唱歌，
我们的倒影在湖中缓缓地长出翅膀。

父亲是我们头顶上一朵硕大的云，
我们都在他的阴影下过活。
他的灵魂居然也学会了唱歌，
他的一生从没如此顺畅。

我们跳跃，
我们脚下的小河也跟着跳跃；
我们拍手，
对面的树木也花枝乱颤。
它不再试图把我们的手牵到一起。

我们默契地停了下来，
这时我们听到父亲粗重的呼吸声，
呼哧呼哧的，
像是要把我们的灵魂也吸走。

我们坐上巡耕机，
把稻田翻过一遍。
青蛙们自愿充当了我们的仪仗队。
伐木工人留下了一把锯子，
我拾起来，
把白云锯成一块又一块。

我把苜蓿叶、天牛、阳光与鸟叫声
收集起来放进小瓶子里
递给母亲，
母亲望着另一个方向怔怔出神，
于是我把小瓶子藏到我的日记里。

我完全想不起来黄昏是如何到来的，
也许我躺在树枝上小睡了一会，
也许我当时穿过稻田，
就看到了墨鱼。

太阳一顿一顿地往下沉，
晚霞根本扛不住它，
只好一起往下掉。

青蛙和画眉各自回家，
它们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太阳不会跟我们永别，
但是今天的会。

我们也会。
墨鱼终于跳上父亲的肩膀，
像玉兔
被太阴星君带走一样，
被父亲带走了。
不曾挥手，
没有道别。
只剩下我一个人，
思考如何堆砌
这一块块方方正正的白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