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终将孤独地走过这一生(组诗)

作者: 2021年09月26日15:11 浏览:219 收藏 觉得不错,我要 赞赏

一个人终将孤独地走过这一生(组诗)
周簌


半只橘子

刚莳秧的禾田,在过滤后的太阳底下
呈现一种淡绿,浮在禾根下的浮萍
加深了这种绿。还有那些青铜镜一样
的水田,有白鹭斜飞而过
田埂上的冷杉,在空阔背景中身姿笔挺
铁青灰的屋顶上方,白云闲闲
忽尔想起,微雨初晴时我出门
分给你的半只橘子,你并没有吃
而是被你放置在茶桌一角


村居

这是清晨,刚刚下过一场小雨
晨雾缭绕里,孤零的几栋白房子
与它们的灰色屋脊,朦胧可辨
油菜花满面春风
把打湿了的衣襟,晾在洁净的雾与空气中

早春,我在乡间民宿醒来
倚在寂静的窗边谛听鸟鸣,远山
黛青的呼吸越移越近
几支桃花,从低矮的农家小院
探出的眸子,冷涩,闪亮

田垄深处雾气弥散,空无一物的样子
像春天占有它们
并在白色薄纱帐中让它们怀孕
只等太阳照耀——
那些油菜花明亮的金黄
在大地的腹中缓缓蠕动


簌园

大片鬼针草攒动着花叶
就要爬伏到屋檐下
两扇木门上的纹路,笨重而清晰
似时光浓缩留下的某种摩擦

苦楝树低垂金黄的果枝上,晃荡着
几只灰雀。而山胡椒茂密的枝桠里
也停着一只鸟,它欢快的啼唤声
跌进毛茸茸的寂静里

这座老房子的呼吸,比我还要急促
它的肺,被嵌入一道昏暗的缝隙
土墙外皮剥落,我看见夯实在粘土里的
稻草梗与木屑,这是它柔软的筋骨
我抬起手,指点江山
靠北墙要种一排紫竹
南墙根,种一棵野枇杷

入院门处栽一株桃花,后院挖口池塘
种上莲。我将在这里终老
倘若某日旧友来访,请带上三两月光
两钱清风,还有足以醉倒我们的诗和酒


一个人终将孤独地走过这一生

白杜鹃,等不到五月就要开败
我们也等不到七月的莲花开
曾饱受欲望的折磨
也曾为此达成一致:那就继续折磨吧
这于生命,也是一种收获

当你把安置在我体内的房间
突然撤回。我的灵魂因此而赤裸
因无庇护,而无处深眠

孤鱼脱离了钢蓝湖面的瞬间
盘桓在堤岸雪白的鹭鸶,伺机吞食它
一个人终将孤独地走过这一生
一切即将消失,一切正在消失


当列车穿过一片冷杉林

赣江日暮下的鳞光,无法带走
白薇花树上,一对长尾雀求偶时的啁啾
无法带走。275㎞/h时速的沉默
“我们在房子里打瞌睡,或沉湎于
手机里的快餐娱乐”。窗外移动着
绿色的稻垄,以及田垄间一方凋敝的荷塘
飞快疾驰的还有民房、信号塔、葱茏的矮山

当列车穿过一片冷杉林
平行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铁轨
突然被掐断。雾气逐渐笼罩田野
远山上的风力车,转动它的扇叶
雨被疾驰的列车,撞击成细碎的水雾
然后被一阵风吹散


春天的风页

那些趴在老城墙上的,野生的风车茉莉
像极白色的风车,悬空在浅绿中

藤蔓彼此纠结。进而深深凝视
每一片风页在旋转,附着露珠的重量

有一种喜悦的悲哀,漫散芒草深处
当拥抱的情侣,挡着我们中间

不可忘的下午五点,白花鬼针草在江边颤抖
以及因悸动,望而却步的期遇



看白鹭

远远的,两只白鹭在江边踟蹰
大片白色江滩
把它们推向远景中的两点白
我们是去看白鹭的

但还没等我们赶到,江滩与水迹的连接处
它们已飞走,双脚深陷沙子里
腥气松软地扑向我们的脸
牡蛎壳浆满了沙粒,水葫芦焦渴的样子

我回头看见你,一步步走得很慢
走得很认真。我想牵你的手
到江滩上跑一跑,直到喘不过气来


献词

当我醒来,苍绿的山毛榉在窗子里
晃动着明暗驳杂的枝条
我没有想起你
激荡的水声,实际上更靠近
蓬草白色绒毛蜷曲的心
我没有想起你

*“我歌颂爱情却没有提你的名”
几乎能感受到,窗外的那一只鸟
抵抗着飞冲的惯性
从生活的缝隙飘忽而来
而现实是,两颗心以疲软的低飞
变得越来越冷酷

当我们靠近爱,不懂得给予爱
当爱,离我们而去
安静的空房子里,制造出迷人的
让人战栗的忧伤
曾经的爱人,变成旧日子里的亲人
只剩下,一腔孤勇

*引自  苏利·普吕多姆 诗句


致你

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理
一个善良的人,一个痴呆的人
让我,时刻置身于恐要失去的折磨中
这屈从的,充满忧惧的爱
任由我们去虚构和填充

羞于谈论的夜晚,我们如宿敌
粗暴,荒诞而滑稽,没有同情
晚风将花朵,搀扶上冬天的枯枝
在寂静的月光之下
我们照顾彼此的生命这么久
就是为了在途中相遇
进而彼此探索

或许,你根本不存在
我仅仅是
为了完成爱情的虚荣
用文字,虚构了一个不存在的爱人



冬至书

你是冬夜里的星空,孤独又自由
你用火的同情
介入另一个人悲凉的内心
这一生关于你的风景,我经过
而依然拥有着现实生活
无边的孤独与约束

生命走过我们
生命最终走向何处?
这正是痛苦之源
我们奉献无用的热情而不自知
当清晨的第一束光
遽然跃上我的窗台

又开始了庸常的一天
但还尚存对美好的感受力
“废墟里也可以开出娇艳的花朵
这就是你眼中的世界”



郁孤台怀古

一生中很少有这样的时辰
坐在郁孤台上,听风吹摆悬垂的枝叶
众鸟欢鸣
它们远离甜蜜的红柿子树
偏爱那棵离暮光最近,枝桠呈恣意
扭曲之美的古榆树

有时跳着芭蕾,优雅地旋转跳跃
有时绷直脚尖和双翼
快速飞离舞台的中心
*“那些长着最小心脏的生命,
才有最大的自由”

惟有一只伫立在树梢顶端,孤绝
如稼轩先生凭栏的背影
在树影疏朗的掩映下
清江水变得抽象
一条模糊的白练,在寂静中缠绕
就这样漠然相对,直至太阳绊落远山

当暮光完全溶化在流云里
古榆叶上的碎铂金,一下子被撤走
天空的灰青色里
只剩下它们的剪影

注:*引自格丽克诗句


在风中

榆树脱光叶片的纤细铁臂
抵入天空,头顶寂静盘旋的鸟
纷纷铁片般
发出了一阵喧响。巨大的阔静
在夕光下有了悲伤的纹理
为之悲伤的你
原来有比我更深的痛苦

很多事我已忘记,但我记得
你手触我肩膀时,触电般的闪躲
我记得大片的藿香蓟和野紫苑
盛开在秋天的塬上

等一个人,等到落日下山暮色四合
某个生辰的夜晚,琴声呜咽流淌过
黑色玫瑰,我渴望理解与被爱
但又无法回应这痛苦

我想说的,都在风中
你去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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