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红（外二首）
——写在新中国建立七十二周年之际

一支陕北民歌，
粗粗犷犷、清清亮亮地唱出来，
漫漫长夜，东方，天一下就红了，  
顷刻间，中国
——阳光灿烂。
一如七十二年前，北京
天安门城楼上，那个
响彻寰宇的浓重湖南口音。

“东方红，太阳升，
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这是我，这是我们，
在刚能记事的孩提时，
最多听到、最早会唱的一首歌。
跟爸爸妈妈唱，跟哥哥姐姐唱，
自己一人唱，同邻家伢子一起唱。
甜蜜的微笑和清澈的鸟鸣，
是悦耳的伴奏。

“共产党，像太阳，
照到哪里哪里亮……”
幸福的歌声，在960万
平方公里广袤大地，春雨般飘洒。
暖暖的光亮，好似
深秋季节柿树上红红的果实，好似
陈年老酒的清冽和醇香，
穿越古今，穿越皇天后土，
映红——世代农奴的眉心和锄尖。

笼罩《东方红》的宁静与祥和，
在我们栖身与劳作的农田，工厂，城市，
村庄，鸽哨一遍又一遍
从头顶飞过。农谣，街景，歌舞，憧憬，
一茬接一茬黄熟。

《东方红》富含钙质，
富含维生素。沐浴着这场盛大阳光雨露，
我们茁壮成长，愉快地学会
站立，学会远眺，学会奔跑，
学会——
热爱和祝福……

山城之痛
——写在重庆大隧道惨案80周年纪念日

一份，颜色发黄的
号外，在渝中半岛较场口一带，
把天空遮挡，
喉头堵塞。

阳光，深陷阴霾，
由人拉响的防空警报，更似
狼的嚎叫。时间那头，
一切的不幸，一切的不甘心，
都遵循物质不灭定律，那段
不见首尾的黑色空气，
一直静卧于地表深处，静卧于
穿越时空的步履和词汇之下，收藏在
大地母亲的灵魂底层。几个进出口，是
——永不失聪的耳朵，
——永远睁着的眼睛。

这是八十年前的故事，
既然世上已无宁日，
那就把光明和美丽的种子，撒向
夜晚，或者地面以下的黑色吧。
那天，多少人，多少人，
当呼吸如缺氧的油灯，渐次熄灭，
当心跳如受伤的小鸟，停止飞翔，他们
便一一进入安睡，进入梦乡。
那里没有侵略，没有伤亡；
那里，孩子可以蹦跳，可以欢叫，
可以踢毽，滚铁环，捉迷藏……

他们睡得很香，他们的梦
做得很长，很长，
在梦里，他们听见了悦耳的鸽哨，
在梦里，他们看见了蓝天、白云，
看见了城市高楼、碧绿田野、金黄麦浪。

梦着梦着，他们就成了
满腔怒火永不瞑目的
浮雕群像……

歌乐山

治水成功，大禹召众宾歌乐。
蔓子将军的故事一代一代传下来，
在巴人后裔脉管里，汩汩流淌。

路过蒋介石官邸，我听见
渣滓洞里沉重的铁镣声响，看见
曾一次次把烙铁烧红的炉子，
仍在，痛苦地咀嚼红红的火苗。

小萝卜头写字的纸笔，
远比小萝卜头身子康健，它们
躺在各种肤色的仰视里，
至今安然无恙。
“香山别墅”的地牢，
跟较场口十八梯大隧道一样
黯淡无光，那些黑色，那些黑色啊，
都是肥沃的土壤。

在昏天黑地的日子里，歌乐山，
挺立起坚不可摧的红色脊梁。
黎明之前，敌人从江竹筠手指，
钉进竹签，血，一滴滴落下，
殷红的颜色和撕心裂肺的痛，
催生了，一轮崭新的太阳……

在歌乐山，
她，他，他们……
生长成松柏，
站立成山岗！


泛大陆（外一首）

没请来亲友聚聚
没有一个时尚的亲昵
甚至没有，临别的话语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慢慢，慢慢离去
一如凝固了的时间
一如双眉间的距离

世界一片静谧
盟山或誓海，望夫石或望妻石
航程或视线，一茬接一茬过去

而我们俩，彼此的凝望和记挂
彼此的怀抱和肩臂
以及，大片大片一望无边的眼泪
是一场怎样的，怎样的
爱情证据

星星不明就里，老眨着眼睛
太阳和月亮跑前跑后
多么羡慕地
把我们
遥望

回眸

在城镇街巷，抑或
乡村小径
你在背后悄悄目送一位姑娘
款款地走

觉察是一种甜蜜

她会趁你不经意
含情回眸
目光碰撞目光的一瞬
够你，品味一生


草和鱼（外二首）

这片坡地青草疯长
太阳鸟
啄食寂寞

某日终于有位老农
或是一个小妹
是的，老农或是小妹
平静的走来
金属镰闪亮
飞舞的动作轻捷如歌
草们，在生满老茧
抑或细嫩白净的指间
柔美地翻动，继而
温驯的伏倒

此后是池塘的故事
青草扔下
鱼儿前呼后拥应声而至
它们专注的啃食
令每位哺育过孩子的母亲
感动得热泪盈眶……

大街奶小孩的村妇

一个村妇走在街头，匆匆的 
额头渗出热汗，面颊桃红
令人心动

突然，她停下脚步
侧身从一个男人手中
娴熟的接过一个婴儿，一个
正睁开惺忪睡眼，嘴唇不停蠕动的
婴儿，往人行道边的条椅上一坐
就甜甜的掀开上衣  
旁若无人

那一刻，地球停止转动
众生哑然失语
孩子吃奶发出的声响笼罩寰宇
整座城市肃然起敬，那一刻  
世界极其宁静
极其安详和温馨

摩天轮

在老人心目中，一上一下快速转动的
旋转木马，离自己多么遥远

带小孙孙到游乐场玩耍的老人
偶尔，也会生出幻觉——旋转木马、小火车
跳跃精灵……它们像孩子在长大
它们在变壮，在变高，在变快
它们似乎，马上就要成为海盗船，过山车
甚至跳楼机……

终于有一天，老人太累了
身子骨越发不灵便了
不得不更慢了下来
慢得犹如天上的太阳、月亮
老人索性把自己变成一粒分钟或时针
坐上一个，背靠蓝天的偌大钟面
听车来人往
看鸟语花香……


穿真皮鞋从大街走过（外三首）

穿真皮鞋
（或许还系着真皮鞋带）
我在大街行走

脚底，传来动物的哀鸣
隐隐的哭声，气浪般
一圈圈向周围扩散
天上，雁阵惊慌失措

所有的飞禽所有的走兽
连忙叫上所有的树木花草
和水里的鱼，顷刻间，匆匆逃离
我的双脚和城市的视线

彩虹的颜色，一下错乱了
赤橙黄绿青蓝紫的排列顺序

都市

高楼比肩而立。鸟影，难觅栖身之地
倦怠的鸣叫声，更无安放之所
阳光与风，忙忙碌碌，它俩
找不到一处，彼此推心置腹
静静地，亲密地，谈心的角落
 
阳台上晾晒的主妇的内衣，干了，又被
斜飘的雨水打湿，或被风，吹落在地
 
远远近近的，浮浮沉沉的，行人的
面孔，如扎眼的二维码，泛滥成灾
我的双目疯狂扫描，怎么也无法识别
满眼里，我看到的，仿佛都是
同一片树叶

车流与红绿灯为伍，围攻
整座城市，行道树步履匆匆，毫无表情
经过亿万次的碾压和袭击，柏油路大街
早已失去知觉，不知疼痛

距离

抬头仰望，天上似乎触手可及的
云团，和深不可测的蓝天
我不禁开始思考，现实离浪漫
究竟有多远

秋天，橡果纷落 
花栗鼠慌忙出洞搬运橡果
一次捡拾好几粒呢
一次要包鼓胀胀一满嘴
一次又一次搬运
让人深信——
它们的冬季，正在一点点变短

蚕，量出了
从桑叶到丝绸的距离
马帮和骆驼
量出了从长安到罗马
从丝绸到黄金，从远古到今天的距离

一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一颗心，就是一片汪洋大海

我是一块石头

坐在阳光、雨雪或沙尘中
我是一块石头，没有呼吸的石头
任四面八方和头顶，不时有风吹来
任飞禽走兽大呼小叫
说三道四

我不知道，是不是
我的心，也一直坚如磐石

我看见，远远近近的树木花草
迎着朝阳，一起飞翔，同台歌舞
我看见，万籁俱寂的夜晚
天上的星月，和由它们通宵守护的
地球上数以亿万计的亡者的魂灵，一起
骑着神马，安详骋驰……

我是一块石头
没有呼吸的石头

徐永泉，重庆市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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