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站在折多山垭口，用海拔4298米的目光丈量
一朵云的高度，是雪山的高度，是康巴汉子的高度

哈达是雪的白做的，佛塔也是
这里的云朵都装满信仰，一半悬在空中，一半伏在地面

夕阳不舍离去，蜿蜒曲折里的攀爬闪闪发光
山口的风很得劲，一刻也没停下，把经幡上的文字念得哗哗作响

我第一次站在神话般的世界，与云朵对话，天空是深蓝色的 


二
比业拉山更加伟岸的，是奇路卫士的雕像
那高高抡起铁锤的敲击之声，至今仍在七十七个拐道中回响

茶马古道的遗踪，早被叫作人民子弟兵的誓言踏平
快七十年了，那些钢钎铁锤击起的火花星子
那些被寂寞和孤独冻伤的“高反”的骨肉，以及跌落悬崖的青春
重情的业拉山，都记在了心里

风搏动大山的心跳，玛尼石堆垒起千年的虔诚
我用七十七次的回眸转身，细数横断脉纹里渐渐老去的伤口
云朵献上洁白的哈达，羊群低着头都不说话


三
一路行进，总能看见超级高大的铁甲巨人，一个挨着一个，站成佛的样子
他们从我的家乡而来，守护着这里的信仰，每个边角里都能开出花来

辽阔大地上，太阳的光辉被油菜花切成小小的金片，细心地打扮自己
青稞绿里，风成了最大的游侠，酣畅的经幡提前酝酿着醉意
我目送一朵年幼的高原红，看她远远跟我们打招呼，笑成格桑花的模样 

一只雄鹰衔着云朵飞过头顶，歌声和雨声一并挤入我的相框
我用淳朴的情愫与高原对话，内心的蔚蓝开满了格桑花

日喀则的土地上，雅鲁藏布江一直保持着澎湃的势头
且将铺展千年的藏历，洗了又洗


四
信仰跨越边境线，朝圣的脚步从四面八方而来
手摇转经筒，沿着一汪圣湖，或者一座神山、一座塔
顺时针方向行走，一圈一圈，永无止境

美丽的玛旁雍措也是信佛的，她清洗白云丢来的裙摆
也清洗藏袍内外的俗尘。她以纯洁的心布施万物，呵护这里所有的生灵
她的身边，人是自由的，野驴、野马或者藏羚羊，来和去都无边欢喜

在圣洁的拉昂措，我记住一个叫作“普丹增”的公安的名字
他带了黧黑的藏民，顶着一蓬头的黑夜雨雪星子
用最原始的吆喝之声，拯救了我和同伴陷在泥沙里的车子

拉昂措的黄昏，我黑色的眼睛被高原的黑，擦拭了一遍又一遍


五
在高山上行走，常常忘记了山的高度
手捏一把寒湿的黄昏，才想起雪线上的攀爬
那座世人仰望的巅峰

一团有些魔性的云，拉长变幻的身姿，遮阳，挡峰
就像一场戏剧在山谷反复上演。我在车的左窗和右窗交替着摇晃希望
未知的苍茫。脚下依稀生出夜的气息

一个转身，天与山渐渐划清界线
我看见了，有着8848米的珠穆朗玛，清晰地站在眼前
那是7月31日21时，天是淡蓝色的，珠峰一身雪衣，挂着云的帆

海拔5200米的营地，雪是最活跃的部分
听风一夜，我们和我们的车子便深陷在纯白的波涛里
云和雾，以及可爱的藏民都来了，温柔地围着我们，只是
谁也不给珠峰晨光的任何消息

五千米以上的秘密被雪藏了，我们被迫寻找下山的出路
幸好，我在头一个晚上已经知道，珠峰住进帐篷里的模样


六
我站在拉萨广场边的半坡上，欣赏布达拉宫
白的墙、红的墙，抖擞千年的爱情，以及绛红的信仰，静穆在湛蓝之下

落日从我脑后斜出一道佛的金光，犹如点睛之笔
那种擦拭心灵的感觉刚刚好

墨灰的云从天空的另一端飞来，没有告诉谁
只在一刻遮住了太阳，大地瞬间有了夜的影子

一抹绛红点亮广场的霓虹，音乐喷泉跳起欢快的锅庄
笑声总是躲闪不及

顺时针的摇摆，与等体长的叩拜，被同一时光典藏
白塔内燃放的香料，升起袅袅的轻烟，捉住一枚笑盈盈的月亮

此时，一只拨动转经筒的手，牵了一个陌生的问候 
我听到两个不同的口音同时传来：扎西德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