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年轻时是右撇子
左撇子是人到中年半路出家的
一枚臭鸡蛋砸碎在他的眉宇间
我远远地看见
他挤眉弄眼，伸出舌尖添了一口蛋液
一颗西红柿接着砸在他的鼻梁上
他又翘舌舔了一口
饥饿的父亲是唯物论者
唯物论者最终屈服于革委会主任的膝下
白发屈服于青丝
像母亲的清高屈服于肠胃
父亲领回一只苟延残喘的搪瓷碗
从此成了左撇子

母亲服毒死后，父亲写了一张纸条
掰开母亲的牙齿塞进去（纸条上写着“仁义礼智信” ）
我问他为什么
父亲说，她死了
父亲临终前求我让他也带走
一张纸条
我盯着他被时间磨损的
核桃脸、熏黄的手指和赭色的门牙
摇摇头，点上一支烟
一墙之隔，校园里开满
金黄的秋菊
他的三尺讲台和身下
能屈能伸的旧藤椅
都是土黄色的，泛着夕阳的光泽
我再次摇摇头
他情急之下，颤抖着伸出右手指向
藏在一摞大字报里
早就写好的纸条（纸条上写着“温良恭俭让”）
我皱着眉头说，死都死了
做这些还有屁用
我那时在抽烟，无意中发现
我是学了他用左手
夹住的香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