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记

母亲先是生了我的两个哥哥
和一个姐姐，又生了我。
那时候，贫穷是可以压翻天平的法码。
父亲曾带着母亲
去乡镇医院，想要将我引流
但那年的夏季，高原上遇到了
从未有过的高温，塔吉卓玛雪山融水
滚滚而下
冲垮了医院……有一天，
寺院里的红衣喇嘛
路过我家门口
指着塔吉卓玛雪山
对正在挤羊奶的母亲说：
“你身体里的孩子，
也是塔吉卓玛的孩子啊！”
母亲望着圣洁的塔吉卓玛
流下感激的泪水。
在我出生以后，母亲经常会把我
放在一只木盆里
飘荡在鱼卡河中，仿佛
那是一只至善的摇篮，而远山
像一只温婉的手臂
从水中轻揽着我们
天空在我们的身上
轻轻地
晃来晃去……


月亮，行走在山梁上

今夜，月亮行走在山梁上
它不是李白的
不是张九龄的，今夜的月亮
也不是我的，自古以来
月亮的黄金
只属于远近不同的黑暗
而月亮的圆满
只属于大小不一的缺口
月光的洪水
不是为了
淹没我的孤独
今夜，月亮行走在梦中的山梁上
像博尔赫斯的老虎
搜寻着
它在尘世的替身……


春天离我们那么近

春天藏在我家屋檐下
悬挂着的冰凌上
一滴
一滴
往下滴
仿佛是从时钟的秒针上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走近人间
我感觉到有什么
在我身体里萌动，仿佛春天的到来
不是首先映入眼帘
而是趁我不备
早已做客于我的心上


祖母的黑白相片

又一次在梦中
见到了祖母
她正在故乡的野地上
采撷猪草，我看见祖母弯下身子
尽量与地面保持着平行，她动作麻利地
将黄色的垂头菊、紫色的野堇菜、粉红色的格桑花
还有很多叫不上名字的花儿
反手丢进背上的背篓
不一会儿，背篓里就是满满的春天了
可是当我醒来，只看到
墙面上的相框，祖母
已回到那里，只有春天
又回到这个世界


我想描述草原与荒漠接壤处的小草

很难想像
那些叶片稀疏身形矮小的小草
靠了什么
竟能抵挡住铺天盖地的沙尘暴
在荒漠上活了一万年
它们仿佛一群瘦骨嶙峋的孩子
面对命运的摇摆
从来不懂得退让一步
就像是塔吉卓玛女神
派向天边的勇士
一想起这些
艰难中挺立的小草
我就脸红，我还缺少它们的勇气
我一方面向往着外面的世界
一方面又胆小，懦弱
更像是一个
时刻准备躲避风沙肆虐的飘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