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凡是有巨大云朵的天空，都是有神迹的天空
有故事的天空
看啊看啊，云朵忽然变成云海
云海里的慈父大如落日
他的长发和胡须随风猎猎，他的长袍如影随形
他降落，他的天空之鹰也随之匍匐

凡是有宽阔云海的天空，都是值得呐喊的天空
没有尽头。放开蓄满马力的腿骨
走进它荡漾的蓝，它翻卷的红，它飞翔的
赤橙黄绿。你的草原就开始荡漾，开始翻卷和飞翔

凡是降落的云海，都是洁净的云海
是赐福的云海。它覆盖下来
就是慈悲和爱覆盖下来
它覆盖下来，在这欢喜之地
草原才有了草原的样子，沙漠有了沙漠的样子


2、

露珠开始复活，草原
才有了高度和摇曳。蒙古包的遗址
是新的草根，它们在枯水期就已经等待在这里
野花如灯，就像在高空
点燃。它们全都复活
它们抓住几千里的草原复活，它们抓住一根纤细的草根
复活。它们抓住自己的草尖，复活

河流开始复活，河流里的倒影
以激荡的方式，复活。牧马人就是父
就是兄。他在古老的版图
被召唤。他宽阔的额棕红多皱
藏下所有的养育和庇护
他的虎背熊腰背负起上千年的家族，顺势而上
他的旗帜要用几十吨的颜料，煮染
“现在，只要用一根青草的腰身蜷卧
就能叫醒整个科尔沁”

那晚月亮正好亮在头顶，照在头顶
小虫子们全都喝饱了水

3、

金黄金黄的宝古图，你的鹿群还在晃动
你的战马吐出千年沉积的腥臊的鼻息，还在嘶鸣
海市蜃楼不过是一阵烟雾，你的对面
再次浮现久远的游牧和骠骑。哦，鹿群喝水
母鹿诞出小鹿，蹄子里长出
清澈的月亮

金黄金黄的宝古图，你在成为大漠之后
依然是养马蓄兵，打斗不已
清帝的万人车辇驾到落座，大呼小叫
封赏加爵。老榆树已死
小叶朴犹在。胡燕辽蒙在这里互换掌印
这是怎样的一处生死场
你的深处，到底活着怎样的泉眼

现在，我坐在高高的沙坝
扑打着沾满沙粒的肉体
周围细沙四下流淌，像温柔的眼神
和眼神里淡白的呼吸。每一粒沙子都有一颗粗粝的心脏
而那些正在诞生的沙子，已经长出明亮的
六棱形

4、

亲近一个叫孝庄的清朝国母，叫她妈妈
叫她祖母。躬身
在她的圆顶坟墓合掌绕行
她肯定看到了我
她有来世之目可以对视
和救赎
亲近她的美貌，亲近她的善良，亲近
她的眼泪和刀子。她宽大的手掌长满老茧
她褐色的头巾插着花朵
藏着云电。她用棉袍抱起新生的羊羔

她长在一棵草的旁边。她的草木之心
把我种植。我多么依恋她
草原之大，有这么一位母亲就够了
人世凶险，养育不易
有这么一位母亲就够了

她生长的地方，也生长着乞丐和帝王
生长着猪马牛羊
和长城和宫殿。她是母亲所以她不能离开
她只能揭开衣襟，养育这一切

5

凡敞开驰骋之地
必有驿站之庐供人求生。是的
敖包上的石块层层叠叠，那插石之人
已抵达下一寺庙
行走是一生之事，你看我们已经脱下鞋子
团团围坐。你看我有相思正在抵达
另一个国度。亲爱
我已经把哈达绑在科尔沁的敖包
转经筒上的手印，正在指向远方的你

——这是祝福之地，亲爱
敖包不是布帷房舍，而是碎石垒高的
山口路口。经幡扯动
鲜艳而干旱。我受不了这种石质的空旷
和招魂
山峦草木都有广深的眼泪
它们在替我们忏悔。它们多么慈悲
它们已经宽容了我们
因为它们已经宽容了所有的石头，和砂砾


2020、7、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