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父亲的命格属土
他的全部的人生要义全在土里
父亲尽一生的努力
用每一粒土垒成自己的样子
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倒在终日劳作的土地上
最终成了一抔黄土

从此
父亲的点点滴滴就垒成了
我生命中一座巍峨的山
常在艰辛的日子里
仰望着它
如云似雾的情感
也常在山尖缠绵

这时的父亲
还如他原来的样子
沉默中吸着一锅又一锅的旱烟
眉眼紧锁思索着岁月的艰难
当把铜烟嘴在鞋帮上邦邦弹完
明灭可见的烟灰星子
仿佛慧根顿悟一般
一抹不易察觉的轻松
堆满了父亲的脸

记忆里的父亲
就是一粒平凡无奇的土
甚或有点懦弱
从未见他在人前大气的样子
地畔被占
他从不吭一声
调皮的我与伙伴口角打架
人前笑脸赔不是的父亲
人后待我很是严厉
常把新打的粮食或新摘的果子
讨好似的让左邻右舍尝新
那时的我
看到父亲谄媚的样子很不爽心
于是厌恶他看不起他
晚上再也不和他睡在一起
总想把他给我讲的古经
从记忆里抹去
痛苦的我
愈是想抹去愈是深刻
没来由的常常冲着一切发脾气
直到母亲给我讲了父亲的经历
我的心中才升起
一股崇敬英雄的豪气

饥荒的年月
父亲曾是
一名常与死神擦肩的矿工
当爷爷依然:决然地
结束了自己生命
身为长子的父亲
回家撑起了一片天空
浓浓苦水浸泡的年月
父亲在人前选择了沉默
吸上了爷爷留下的烟锅
日常生活里
他小心谨慎做好本分
心灵手巧会修机械的他
总是赢得声誉
那时略省人事的我
常在夜深人静时
能听到父亲那长长的叹息
后来的风暴里
好心的队长让父亲去深山护林
躲过一劫的父亲
又常在山林中
与野兽斗勇斗智
偶尔深夜父亲偷偷回家
我的枕边常能发现
熟透了的山果的美味
还能品尝到队长家
那些难得的山鸡野兔的醇美
……………
往事历历
父亲英雄的形象
定格在我童年的记忆里

当《春天的故事》
唱红大江南北
一位老人把新的时代开启
土地分到家
父亲领着一家老小没黑没白
把希望种进犁沟
把汗珠洒进土里
芝麻花儿开出一片诱人的粉色

吃饱穿暖的父亲日益神气
常凝望新门楼正中耕读传家四个字
笑眯眯地问我的学习成绩
高中三年春夏秋冬
父亲总是和母亲一切给我送粮送衣
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
邻里前来恭喜
抬头挺胸的父亲言词很谦虚
从此不再对我怒目呵斥
那时的我有一丝失落
但对父亲更多的是敬畏

工作之后假日回家
父亲总是在我临走前坐在一起
他依然是抽着旱烟和我面对
仿佛两座山沉默无语
一会儿他掮起锄头出门
转身就撂下一句
好好教书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三十二年前的初夏父亲走了
他是用尽自己的一生
把每一粒土垒成自己模样后走的
曾经的他满身的烟味汗味泥土味
似乎在滋养着我今日的灵魂
高耸而稍凸的额颅
黢黑的脸膛上沟壑纵横
似乎都成了我今生仰望的山脉

日子真不经过
眨眼间我也成了父亲
常在袅袅烟雾里
幻化与父亲的点点滴滴
陌生与熟悉激荡着我的心田
学着父亲
用每一个文字
垒成我人生的平凡与神奇
夜深人静
在烟雾缭绕中偷懒片刻
一道亲切而威严的声音
在耳边响起
好好写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我知道
:这是父亲
是须我一生仰望的大山
对我的鞭策与鼓励

啊！父亲
我的山一样的父亲

2021.6.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