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岳颂
危乎高哉!一座座山岳高耸云端
如斯巍峨,如斯崔嵬,如斯壮美
人有登临极顶之乐,山复何求?
在黄河岸边,我看见逶迤的群山
在水中若隐若现
大风吹起层层波浪,那些层叠的山峦
一会儿在水面上匍匐下身子
一会儿,又站了起来
——这多像一次辉煌的朝圣!它们
一下下磕着长头
让柔软的血肉长出钢铁
天下的河流归于大海,那么遥远
但那些峰峦
匍匐前行,一路磕出灿灿星辰
就像一群殉道者
一步步,跨过通往天堂的门槛
我相信
我相信星星,可以像原野上的绵羊
繁衍成群,我相信
灵魂可以出窍
你看:天上忽明忽暗的萤火
多像提灯巡夜的神仙。在我们乡下
投进火堆里的树枝,噼啪作响
就像铁匠铺里的汉子
喊一声疼,然后,抛出一颗星球
而天上陨落的星辰,如果爱上了
人间的铁
就会有一簇簇星子们,梦回天庭
亲爱的,百年之后
当你化作一团磷火
一定要在空中等等我
我相信,两团彼此追逐的磷火
可以拥抱在一起
就像两颗相爱的星辰,我们之间
有着与生俱来的引力
巢
阳光真好,着蓝布衫的母亲
坐在石头上洗衣服
孩子们在河边戏水
稍远一点的老榆树上,不时有鸟儿
从巢里飞出,在沙滩上觅食
它们像一群更小的孩子,快乐的孩子
想想以前,我们还在母亲的
肚子里,那么懵懂无知
就像母亲,生活在大地温暖的巢里
从不曾打探天外的世界
现在,天空蔚蓝
河边的蓝布衫飞扬
仿佛母亲是较小的一块天空
她,把更小的天空
交给了我
拧
我相信芝麻开门,我也相信
每一块石头都有难解之谜
你看:春天来了,如果拧一下石头
就能拧出一条小河
如果再狠劲一些,就能拧出
活蹦乱跳的鱼和虾
如果搂着青山,能拧出
满坡的牛羊。如果搂着沙漠
沙海里,就会出现一个个商旅驼队
哦,多么神奇的石头!
你看,太阳一次次从我的眼眶落下
那是在练习滴水穿石
当我随便捡起一块石头,用铁锤
使劲砸,就会火星飞溅
如果我不停地砸,一个沉寂的星球
就会被唤醒:它有着蓝色的海水
和迷人的大陆架
还有万千宠爱,正被它
身体里的光和黑暗使劲拧出来
黄河
多少年了,黄河在天边晃动一下身子
地平线上,就会有雷声滚动
更多的时候,是在各类图画中
黄河拖着沉重的肉身,在大地上
迂回。它有淘气的时候
像驴打滚;也有飞翔的欲念
用波浪,甚至瀑布,替代翅膀
当然,这些都是想象的。从童年开始
它就像一条影子,隐匿在我的体内
像一条孤独的地下河。而现在
我站在岸上,黄河通体透亮
那么平静,像一位抱病归乡的将军
不再用伤疤,复述那些惊险的漩涡
甚至,不再用抛进河里的石头
指证留在身体里的铁块
星空浩瀚,大地缄默。这一明一暗
两条河流在大地上流过
让我相信:一个抱着落日终老的人
如果他喋喋不休,那是在唤醒
沉睡多年的另一个自己
如果,他安静地躺下,那是一条河流
在抚慰另一条抽身离去的河流
老家的藤蔓
在老家,亲人们都搬到土肥水美的地方
面对日渐颓败的村庄
即使我使劲喊,也喊不出一窗灯火
守夜人点燃的一堆枯枝败叶,噼噼啪啪地
炸出一片璀璨的星群
而残破的院内,爬过墙头的藤蔓
已被拦腰扯断,在高处的风中
瑟瑟发抖。它们和我一样
都有一副怕冷的身子
有撕裂之疼。在冷风一次次
吹来的时候,都渴望被发现
被收留。就像现在,我们站在风中
仍然渴望,被人喊出身体里的灯盏
——星星一样,在梦游中度过余生
春风里的野蔷薇花
情人节到了,山忧郁得有些失形
头顶上掠过的几声鸟鸣
存在着某种暗示
我在一株野蔷薇旁停下脚步
花瓣上,一颗露水渐渐变大
悄悄移出春天的眼眶,停留在
梦醒的边缘
——这颗春天最重的露水,它忍着
不让自己坠落
直到雾霏散去,那个人
在花上反复出现之后
已经十年了,那颗露水
一直忍着,就像一个多余的人
在那里悬空着,然后,慢慢地
被人间蒸发
在岸边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我站在岸边,影子落进河里
像一根救命的稻草
每一阵风过,影子就会漾起层层
涟漪,卷起朵朵浪花
就像岸上的我
被大风吹出了一道道皱纹
和一缕缕白发
我在岸上走动,却无法抽身
将影子移出水面
似乎我的命运,一直被河水攥着
我就像河水折射的一根稻草
——在风中日渐衰老的指挥棒,不停地
晃动着身子。两岸青山
因此找到了流浪的理由
星辰
黎明过后,星星们逐渐从雾中散去
我在滨河公园里漫步
远方,一座座显形的山岭
奔来眼底
堤岸上,那些含苞待放的桃蕾
像一群红嘴的雏鸟
在春天的巢穴里展翅欲飞
乳白色的沙滩上,一群美丽的
鹭鸟,不时在天空翩翩起舞
一会儿,它们把影子投放在河水里
一会儿,它们又把影子
投放在我的眼睛里
仿佛我的眼睛
是更小一点的天空
刚好装得下
这些新鲜的星辰
轨迹
一只蜗牛过后,地上留下明亮的曲线
蜜蜂跳着8字舞,找到春天的
蜜源。北归的紫燕
翻越千山万水,重新回到去年的梁上
人间万物各有来处,皆有归途
比如,在车站
那些拥挤的人流
像山谷里的树木,挤挤搡搡
攒足了劲地往高处奔走,从不打探
彼此的身世。比如
在小酒馆里,一个背井离乡的人
明知故乡遥不可及
但三杯酒下肚,仍开始喋喋不休
就像我是他失散多年的亲人
当他两腮酡红
仿佛,我已披了一身霞光
菩萨
对于孩子,每一位母亲
都是最漂亮的神
当我们在娘胎时,母亲用身体
庇护着我们
后来,我们降临人间
母亲在油灯下,一件件
为我们缝制衣物
那些花花绿绿的衣装,宛如母亲
不断变化的怀抱
当我们辞家远行,母亲依然
为我们操劳:“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她一针一针,为我们缝补着
容身的暖巢。可是,流年似水啊
那天,母亲在灯光下睡着了
老态龙钟的身子,怕冷似地,蜷缩着
那么苍老,那么疲倦
像一件多年没有熨帖的衣服,也像
一尊即将重塑金身的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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