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红尾巴鱼游过洞庭(一组)


【1】渡囗

摆渡人站了起来
山和湖又多了条近路
十几年没有洪涝。滚水坝不再滚水
洞庭湖坐在大堤下。黄昏
弯腰凑过来

飞来飞去是野鸭的把戏。这只野鸭一抬头
伙伴们又跑出好远。它们踩在落日之上
朝这里一声一声呼喊
赶着牛回家的老汉偷偷地笑了
前一年，湖边草丛捡到一窝绿茵茵的蛋，给孙子吃了
做一版算术题
没有一个错的

【2】牧牛图

是冬日一幅水墨静止的图
我收拢鞭竿，放眼望去
湖的尽头不是水
是城市快速侵入的墨渍，成了此图唯一
的败笔
也许，多少年后
一群学生围着博学的教授，用巨大的惊叹号
反复咏叹此处给时代美学带来转折的意义
此刻我不知道
我更看重的是成片成片的青，渲染
一群耕牛脚下，连接近处浓浓的湖
一只长腿鹭，带着诗意
横空而过。此处留白
给越来越逼仄的乡村一些想象
目前笔墨的重点，牛的腿
我的腿，刚从农田里拨上来
卸下的沉重，落在纸上
夸张，醒目。往往被欣赏者忽略
这不奇怪。水墨图画的过程和结果
在他们的眼帘里，却是牛群
在引擎的轰鸣声中赶进历史
我的腿，套上皮鞋锃亮地
步入高速路的节奏。而湖泊，湿地和沼泽上
一枚暗红色的羽毛，落款僻角
它又魂归何处？

【3】一条红尾巴鱼游过洞庭

洞庭湖跑到了天上。君山
漂了起来
云朵坐在水里。浪花
打在岳阳楼顶的琉璃瓦上

一条红尾巴鱼游过来
从三荷机场，游过我们头顶
目的地可能是大连，海南
也可能是昆明
鱼，满世界逛。它找到了曾经的同事，朋友
和多年不见的亲戚

【4】它们的春天

确实，桃花开起来的时候
犹如一剂春药，洞庭湖猛烈勃起
水拍堤岸。这不安分的雄性
追逐的线条愈加饱满
成双成对的故事就此铺开
男女之事成千上万
柳梢下的鳍顺从地拨开这一幕幕
快乐喷涌而出

捕鱼船黑黝黝搁浅在斜坡上
那是些风干的往事。苍老，破旧
春汛中不堪一击

【5】后羿还斩了巴蛇

后羿在洞庭湖逡巡，亮着一双眼睛
后羿射落了八个炽热的火球
还斩了洪水中作妖的巴蛇
洞庭湖水再涨
也涨不过后羿手中的一把弓了
乡民都很崇拜这个神

广场上的孩子，拉着妈妈的手问:
蛇的尾巴呢？

喏。丢在前面的湖里……

一条粗粗的货船，披着青色的雨篷
钻进了大桥
            

【6】岳阳大道

这才是时代的起点。辽阔，大气
这才对得住岳阳城市古老的面子
再没有旮旯胡同里猥琐的眼睛
从这里倒叙。岳阳楼才不至于脸红
杜甫不枉穷了一辈子
最后躲在破渔船上生病
范仲庵喊破了喉咙。无非叫后人修一条通江达埠的路
把人祸，疾病，饥荒，从这里
搬走
抛到九宵云外。洞庭湖从此干净，纯粹
可以大胆住进游客的心里
不用隐喻
             

【7】君山记

她养鱼，她种稻。她的芦苇荡
有春汛，也有鱼火

传说仍旧压湾了井口上的柳枝
一群翅膀把洞庭
细细梳理。湖水沸腾时
春天三起三落

她种茶，也种葡萄。她的平原油菜花一开
外乡人都变成了蝴蝶和蜜蜂

【8】渔民

为什么把老渔民安置上岸，会有那么艰难？

六门闸居委会门口，他张大着嘴
拼命呼吸湖水送上岸来的腥味

这是一张三层鱼网的味道，一条小渔船的味道；
一尾奋力跃出水面，划了一个闪光弧形鱼的味道

六十五岁的他，不枕着波浪难以入睡
不就着河水煮一锅鱼，就端不起酒杯

泡在湖水里，筋骨如好铁淬火
披一身苇子花。他说，天凉好个秋啊

洞庭湖很大，大过天。却是一双翅膀的歇息地
一片羽毛的藏身所

洞庭湖很小，小得只剩一湾水
一条卑微的小鳑鲏，自由自在
小激动，深呼吸

【9】雪，落在洞庭湖上

渔棚飘出来炊烟
它会因我而燃起人间烟火

大堤全身臃肿
我会为它而心生怜悯

洞庭湖躬身迎我
它从不拒绝，从天而降的花朵

我不藏匿，一朵芦花的孤独
但我要牢牢捂实，一枚羽毛的羞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