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晨，风吹麦浪，云彩飘逸。羊群经过月亮湾，左顾右盼，小白羊趁人不备，偷吃路边嫩绿麦苗。我大声喝止，羊儿怯怯回望一眼，赶忙躲闪妈妈怀底。我不再理会，跑向最前面，使劲鞭打头羊，十余只羊跟随，终于走出麦地，鱼贯而入河沟。此处水草肥美，苍松翠柏成林。我把羊绳系牢树上，便赴附近村小读书。中午下学和上学时，又给羊群转移地方，确保鲜草源源不断。黄昏散学，赶羊回家，准备晚饭。这就是日常放牧生活，虽然我才七八岁，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谁让生在农村呢？
   可没料这天出现意外。夕阳西下，羊群吃饱，该归家了，却怎么也驱赶不动。头羊懒散卧地反刍，吐着草沫，母羊忧郁望住丘壑，咩咩直叫。霎时，我发现小羊不见了，重数两遍，真差一只。四处寻觅，踪影全无，焦急万分。须知羊是农民的重要财产，即使羊羔丢失也担当不起。
   天色渐暗，我独自一人，心头发慌。不远处悬泉飞瀑如帘，上下各旁倚一个岩洞。上洞埋有一座孤坟，是下河沟必经之所，洞内草木葱郁，石壁爬满青藤，没人敢去采割，平时过往阴风惨惨，生怕野鬼跳出土堆。下洞无底，曾有外地人来探险，试了几次，未能入内。突然，羊妈妈挣脱缰索，朝这洞奔驰似马。我气喘吁吁撵到洞口，隐约听见羊儿咩叫和水流声。朝内一瞥，黑黢黢的，毛骨悚然。羊妈妈要往里闯，我吓哭了，抱紧它的脖子，扭作一团。
   夜幕降临，父母高举火把，找着我后，问明情况，毫无责备，用火光照耀，摸索至深穴，被石缝挡住。原来小羊钻入，却出来不了，困在里面，呼叫不已，声音嘶哑。我们尽一切努力，始终无法营救，只好牵羊归家。羊群躁动不安，羊妈妈不时哀鸣，令人伤感。
    次日，父亲托人占卜，母亲求神拜佛，我和平常一样，牧羊上课不误。窗外飞鸟，老师讲的，浑然不知，心里想的，全是小羊，生死难料。每次放学，伏地倾听，唯有水声，陡生不祥。母羊无助，仍不放弃，守在洞口，我生拉活扯，连拖带推，它声嘶力竭，泪花迷蒙，不愿离开。
    大约过了三天，小羊回归羊群。我喜极而泣，搂住亲热不止，羊妈妈温柔轻唤，它欢快扑入肚窝，趴地呈跪乳之状。我不知小小羊儿如何摆脱黑暗深渊，从夹缝中求生存需多大勇气和智慧，可父母硬说是菩萨保佑，全凭一辈子的行善积德。
    长大以后，我读明朝李贽的《初潭记》，序曰：“有德行而后有言语，非德行则言语不成矣；有德行而后有政事、文学，非德行则政事、文学不成矣。是德行者，虚位也；言语、政事、文学者，实施也。施内则有夫妇，有父子，有昆弟；施外则有朋友，有君臣。孰能阙一而可乎！”如今非德行而胡言乱语甚至著书立说沽名钓誉，为政者捣弄权术扶摇直上，腐败分子口言善身行恶，商家失诚信，医者无仁爱，师道之不存，屡见不鲜矣。难怪有识之士叹息，人心变坏了。我不禁又想起那只小羊，它究竟靠什么拯救自己？社会世风日下，尚需大声疾呼：迷途的羔羊，良知在等候，你快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