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独饮(外二首)
一碟花生,一盘卤水豆腐干
一瓶泸州老窖,一个杯子和我坐在下午五点半
关在门外的城市,车马声鼎沸
这次我不去跟随,只想虚度这丁点光阴
没有人敲门,我是主人,也是客人
富贵或潦倒,我都深爱自己
夕阳照着这个城市,我在这个城市活着
打工十年,这把椅子,是我今天的依靠
它有些陈旧,像我的年龄,偶尔吱吱嗄嘎地响
替我喊出内心的阴影
剥开花生,黄色的壳,像我的脸
红色的皮包着白色的仁,像我走过城市中央广场
想回故乡的心
一小口一小口咀嚼豆腐干,生活简单,精致
生活有时也很坚硬,而我温和,小心翼翼
像横过斑马线,偶尔让车先行
满上一杯,这倒酒的动作笨拙
还是不会照顾自已,四十几的孩子
小酌几口,泸州老窖里,有长江之水
我沿着长江追溯,湘江,白水
一片狭窄的天空下,黄溪浅浅地流着
它不曾行过千帆,只有我少年时折叠的纸船
有月或无月的夜晚,从木桥下经过
半斤酒后,我的鼻子似乎变长
屋子里弥漫着清香
这些来自低处,来自土地的嗅觉中
高粱红了,它高过了我的额头
垄上的小麦或水稻黄了,我朦胧中看见
秋天,父亲一个人孤独向西,从田野走过
这些年,我饮酒,不酗酒,饥荒年代长大的我
珍爱粮食,珍爱粮食一样的事物,甚于水果
酒过数巡,情归初心
不能溶解的沙,暂时眷养的虫,都已安静
一座城市夜了,月光瓢泼,一瓶泸州老窖倒空
倒掉了前生,装满月光,我在月光里看见余生
余生,我要在回乡的路上,开个酒馆
我是勤快的店小二,我深爱的妻子是老板娘
在东边的山坡上栽满杏树,十里就好
我的孩子在杏林放牛,替回乡的人儿指路
若是下雨,我撑一把雨伞,远远招呼
进店饮酒,躲避人世的风雨
二,故乡
我和我的乡亲,顺光而生顺光而老
我们借助雷声,喊醒土地
喊醒蚯蚓,蝼蛄,蝉或蝶的幼虫
这些虫儿沉默,挣扎,低飞
或缓慢爬行,却像闪电从身边经过
有,干干凈净的一生
种瓜种豆,种稻种麦,种因果,种春风
我们神一般赋予庄稼以生命
看风吹到夏秋,稻子黄了高粱红了
母亲的棉田开始吐絮,先于寒冷予我温暖
我们温饱的基因追求果实甚于花朵
除了一生穿着的棉白,唯美亲切
我们用谷物煮酒,清明节携酒上山
我看望父亲,看望祖父母及更早的先人,酒是最浓的眼泪
倒在坟前,注入土地
上山下山,人世轮回,终有某年某日,上山后不再回来
那时,风吹着草木
像读着碑文
我和我的先人,最纯粹的农民,活了草木虫儿般
卑微善良的一生
三,北斗第八星
那夜无月,星光从遥远的地方抵达小镇
我也走了很远
走成一个偶然,找到家门
母亲疼痛,父亲慌乱
他们等来一个素未谋面的亲人
我睁开眼,大声哭,母亲抱着我说,人间是暖的
第一次流泪,是母亲生我的疼痛
以后流泪,我将深情地爱这一生
父亲祈祷所有的神
天空下是广袤的大地
愿我的孩子到达这地球上能到的地方
或者天凉时回到故乡
丘陵牧羊,垄上种麦
凡或不凡,但请健康平安
我祈祷着的父亲,布衣粗食
贫弱矮小,因为我,有了巨人般的信心
他用粗糙的手指,替我指清山水,指清山水中的出路,他指天空,指夜,指光明,指着
北斗七星
不要去数清繁星,眼里不要有太多的蓝,要有简单的方向
父亲指引了我一生
那年秋天,父亲的手落在大地,我走过的人间荒芜,草木枯萎
我的天空,父亲是最亲最亮的星星
我给父亲命名为北斗第八星
他是我的来处,归宿
等我更老一些,会去那里
父亲一定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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