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方向（自选短诗20首）


       文/王九城 
 

○反方向


我已习惯把东当做西，把南当做北
我已习惯倒退着走路
这种方向感的丧失真的很美妙

我的思想和行动总是背道而驰


○暗示
 

她的身体里有一座花园
上空悬着昨夜的月

月是圆的；夜空微蓝

如果我再努力一点
可能出现在花园里铺满鹅卵石的小路上

路两边是盛开的蔷薇和牡丹


○隐藏
 

如果是晴天，我会躲在窗后
月光，是线状的。玻璃
蒙着灰尘。我模糊，是为了
你远远地看见我
还认为是原来的模样 

如果是阴天，我会有风湿性关节痛
 

○国家
 

先把家搬空。拆除屋顶和围墙
再把王拉出来，把多余的一点
粉碎，散在风中。把四扇门敞开
无阻隔，无边界。从小到无穷大
 

○玻璃球


突然的拥挤。体内的乌云，风雨
奔突，喧嚣，找不到出口。而身后的世界辽远
巨大的力量推着我
前进。年复一年，我再也停不下来
无意中被弹落在地
一直蹦跳。痛，却不碎


○从街上走过的人 
 

你看，他从街的那头
走过来了。风一吹
两旁的树木哗啦啦地招手
他一步一步，想要踩住
自己的影子，可是
没有成功。这期间
他曾停下来
买过一瓶绿茶
喝完，把空瓶放入
路边的垃圾筒。偶尔
他会回头看看
甩在身后的人
和物。再没有什么
值得留恋的了。他一直往前走
像一个陌生的异乡人
消失在街道的另一头


○劈木头的人 


他先把长的木头
用锯子锯开。然后用斧子
一下一下地劈
弄出的声响很大
天还没有亮，他在楼下
就锯开了我
沉睡的梦
把埋藏在深处的钉子
劈出火星
这个可恶的家伙
面目模糊，好似
多年前的我


○相遇 


在小城的大街上，他是一个飘忽的影子
如风中的一片落叶，轻手轻脚
一点也不庄重
他已脱去时光的伪装，裸露出
真实的面目，脸上的胡须和灰尘
被我看见。我不再能默契地
猜出他的去向，便跟在他身后
快走了几步。靠近他
拍了拍他的肩膀的瞬间，他和我重叠在一起


○春 


春一直在花瓶上。闪着光的
江南烟雨，一个模糊的人披蓑衣
垂钓远去的流水。轻风吹拂
柔软的柳丝仿佛就要
把他缠住。如果他抬头
就能看到天空中两只定格的燕子
如果他倾听，就能听到
两只燕子甜蜜的低语
我想那个错过的人
不是我，也没有多么伤感。就在今天
你去郊外，捎回一捧野花
春，被插进空了一冬的花瓶里
 

○玻璃上的雨滴 
 

至此为止，他们失去依靠
玻璃光滑，无凸起
他们伸出的手，再也抓不住自己的命运
下面的一滴，拼尽气力
停顿了一下，和上面滑下来的一滴
融在一起。他们下坠
无怨无悔。两个孤独的灵魂，终于
在悬崖上相遇
 

○窗前的女人
 

黑暗堆积到窗前。灯光浓缩
晚来风不确定方向，她的小心思
飘摇不定。昨天的距离很近
还保留余温。骑白马的薄月光
披到她的身上，就融化了


○途径 


自西向东，阳光
依次经过村庄，树林，池塘，墓碑
村庄里的一条狗感受到温暖
树林面无表情
池塘上有厚厚的一层冰
冰面上有几个孩子在玩耍
一个窟窿张着饥饿的大嘴
阳光经过墓碑
有略微的停顿。墓碑冰冷的反光
晃过我的眼睛
我坐在回家的火车上，透过车窗
死死地盯住外面的世界


○残月 


最后的夕阳被车窗摇落。故乡
在月亮里缓缓上升

远行的人放下嘴巴
只带着两只耳朵，倾听
田野的呼吸，秋虫的呢喃 

在黑暗和灯光中穿行，铁轨和火车
组成一条巨大的拉链，飞速
掩住逐渐冰凉的身体

火车给世界
准备了一群装满声音的人
我给他们准备了半片
月亮的安定
 

○黑太阳 
 

突然发现，在我的眼中
他们的行为全都是笑话
披着满头败花的梧桐和
站在街边的女人
散发出一样的劣质香水的气息
破旧的胡同里
叫春的猫已不知去向。天亮后
我的祖国没有醒来
过去的雨声从耳边出发
渐行渐远。天阴沉着
我用一支粗大的黑笔
在一张白纸上画出
一枚光芒四射的太阳


○背影


我面对河对岸的一片芦苇丛
夕阳从背后照过来，我的影子
一部分在地面上，一部分落入水中
地面上的完整，一动不动
水中的被打碎，难以聚拢
这一切都是你看不到的，包括
水中转瞬即逝的一串气泡，和
一只飞远了的蜻蜓。你在我的身后
只能看到我的背影。就算你转到另一面
也看不清我的面孔
 

○茉莉花

 
放在面前的
这杯散发出茉莉花香的
茶里面
一朵茉莉花
也没有
无论有没有茉莉花
在里面
有茉莉花的香味
即可
无论有没有茉莉花的香味
只要这茶叫
茉莉花茶
茉莉花就一直
存在


○打开 


相比现在的工作
我更愿意是一名医生
用一柄消毒的刀子
打开世界，把自私和贪婪拿出
打开夜晚，把黑拿出
打开鸟笼，把飞翔拿出

然后我会试着打开你
打开你的胸腔
把病拿出。打开你的眼睛
把心灵拿出。打开你的唇
把吻拿出。现在你是空的
我终于可以打开这首诗歌
把自己拿出，和你融为一体
 

○麦 
 

以黄金的头颅收集阳光
我日渐饱满僵硬的梦想
我风中张着口的粮仓 

心情与日子的阴晴无关。我不属于你
我渴望针尖，渴望与刀锋的相遇
我要留下齐整的茬口，空心向上

——心知肚明啊。我们都不会
说出俯身者最终的去向


○状态
 

大多时间，他是折叠的
被某个地方，某个人折叠进记忆
抱着自身仅有的光亮

记忆很模糊，很无奈
像他生活的状态，难以随心所欲

只有夜色加深到足够黑
他才会被镀上一层水银
在玻璃窗上，把真实的自己
一点一点亮出来
 

○虚幻的人
 

他只在夜晚出现。我近
他就远。我远，他又向我招手
这个模糊的人，不肯露出
真实的面目
就算在镜子中，他也隐藏得
很深。有好多次，我就要抓住他
可是他轻灵，虚空。只要呼吸
他就会消散。合上双目
他就罩在头顶。多少年了
他始终不肯远去，好像在
等待着我与他的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