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看见一滴水，寻遍汨罗江
打捞被江水洇红的《天问》
穿越2300年的起伏沉浮
一颗浸血的诗魂还问吗？
我看见一滴水，拍打汨罗江
彻夜难眠的涛声
颤动悲愤苍凉的心跳
回响着栏杆拍遍的节奏。
我看见一滴水，跳进汨罗江
溅起的浊浪，凝固成长发及腰
素袍飞舞，惊天一跳的瞬间
雕刻在向死而生的祭坛上

把2300个端午节，化作2300条龙舟
从公元前278年一直划到2020年
里面装满《离骚》《天问》
《九歌》《怀沙》散发的光芒
两千年的绝唱犹如江神高高屹立
把253公里的汨罗江，当作253条龙舟，
从2020年返回到公元前278年
里面盛着红枣、江米、粽叶
艾草、菖蒲、兰芷写成的辞章
两千年的时光恍如江水倒退如流

二

2300年，白发三千丈
缠绕着汨罗江水
还在为楚国的内伤沉珂把脉
山有木兮国有殇。
宁为玉碎的火焰点燃了不为瓦全的荒草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当《离骚》像孩子找不到祖国郢都
浪漫主义石头遇到了浪漫主义诗人
一双枯瘦的手，能抱紧石头投江
却抱不住君王的知人善任、从谏如流
请缨无路，江水可以吞噬鬼斧神工的巨石
却无法淹没理想主义的巨人
五月，江堤两岸的荼靡开的如火如荼
用苇叶裹住你爱吃的糯米饭
千杯万盏的雄黄酒醉了汨罗江
只是你习惯了以梦为马，以水代酒
汨罗江，为你荡漾一袭柔软的水床
只是你翻来覆去，日夜舍不得睡去。

鱼、虾、海星、水草都是懂你的邻居
它们背着你遨游，像背着一座雕塑致敬
活在水里，水为你酿造雄黄酒
和鱼虾对饮，醉了给海龟吟诵《九歌》
醒了依然会想到战火、离乱、苍生
依然会万箭穿心，烈焰焚身
江水深邃，深不过忧国忧民的泪水
江水幽蓝，好像蓝色在泪水里荡漾

三

一只来自楚国的鸟把我认作故人
它欲言又止地凝视着我。
是想告诉我一些遥远的秘密
还是替屈子探听故国的消息
山河破碎，香草美人何在
荡漾在江中的乱石与哀鸿
是楚地不堪回首的倒影
一只来自楚国的鸟
行吟泽畔，若有所思
好像在酝酿一篇悼词
它独自出神的模样
不是亲人的祭祀，就是神在招魂

你死了，水替你活着
看见水就看见你了
沅湘流不尽， 屈子怨何深
水，咽下了死的挽歌
水，举起了生的永恒
放弃生，就是拒绝死。
如果生是你的轮回转世
死就是你的华丽转身
一缕江风，早已送你归去来兮
满江龙舟，渡你靠岸回家
盛典般弥漫摇曳的五月初五
粽香浸透了醉人的气息
艾草流淌着诗意的叶脉
一粒江米也要写下亮晶晶的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
一株兰芷就要亮出内心的抒情
“沅有芷兮澧有兰”

四

捧起一滴水，就能触摸一颗滚烫的诗魂
点亮一盏灯，就能翻阅竹简里的曙光
低到忘我，汨罗江就是一杯陈酿的雄黄酒
不舍昼夜，不说再见，滔滔西去
像是一个人无处可述的内心独白
像是一个人在江水的深处边走边吟

看见一条江，就会想到一个人
想到一个人，就会看见一条江
粉墙村舍、波光敛影、芳草如茵
汨罗江太美了，美的总在梦里被惊醒。
就像汨罗江边的河泊潭、玉笥山、 屈子祠、 骚台
濯缨桥、独醒亭、桃花洞
好像我在梦里见过的屈原
至今我能记住并叫出这些名字
是因为他们都有一张美好的笑脸
像橘子的金黄，也像水稻的灿烂
像幽兰的翠绿，也像楚辞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