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上海辗转到北京的陶然亭
满园的积雪还没把未来化开
站在亭内的石桌上，她看他们
握手，看他们身披遁形之锁
锁住觉醒的影子

望着亭外的寒冷
她特别想开天辟地，特别想
把那群人搂在怀里
让微醺的涟漪在他们体内荡漾
她清楚，任何人、任何事
动心的过程都是恍惚的
就像他们，每恍惚一次
凛冽的风就把未来揭开一层

那个黄昏，她是久仰中的主角
同他们诉说神交的往事
直到透明的光亮沉醉，深深的脚印
踩出锤子和镰刀的雏形

二

四月的井冈，杜鹃随风摇曳
红者欲燃
粉者如霞
它们在那里掀天，盖地，迎接
湘南的杜鹃

那时节，人间的镰刀和锤子
已从辛劳的麻木中升华，好比
愚钝的铁疙瘩顿悟锋利的使命
懂得象征的意义

其实，四月的杜鹃也是一种象征
当象征与象征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辗转的酒再次派上用场

那是一堆喷涌的鲜血也无法浇灭的
烈火的种子
那之后，饮过酒的人内心都珍藏
一团烈火

三

冥冥之中，有红色基因的赤水河
注定是一条超度红军的河
险象环生的四渡，也只有
赤水酿成的酒知道，因为
她们就蹲在河里，绵柔的双手
紧紧捂住惊恐的唇香

千秋豪杰都会求证欢庆的境界
唯有那个夜晚抵达至柔至刚的高潮
有人嚎啕大哭，高声呼唤战友的名字
每唤一声便捧起一碗酒，仿佛
消逝的英烈还在碗里
有人用微醺的眼神紧盯碗口，似乎
酒的波澜在帮他复盘四渡的奥秘

激动的酒心领神会，尽情地奠
尽情地灌
来不及盛进碗里的美酒便重新
回到河里，逆流而上
目送英雄智取大渡河
强渡金沙江

四

当1945年8月15日的聚光灯
聚焦到新市场的十字街口，延安
那片用黄土磊起的
拥有宝塔和河流的高原
终于沸腾了

那个夜晚，王家坪代表官方
用缴获的鸡尾酒招待客人
而山坡、田埂、河畔属于人民
所有的门都向火把打开
向锣鼓和喇叭打开
那怕一条断腿，一盏残灯
也要用拐杖拄着，用枯手护着
汇进欢乐的海洋

那个夜晚，有人把诗句别在胸脯
有人将积攒的和平的阳光
洒满山川
一位老人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
手捧一碗米酒自言自语：儿呵！
让我变成一滴泪珠吧，滴进你
尚未瞑目的眼中

五

一幅农村包围城市的大幕刚刚织好
一坛纯烈的高粱酒也辗转到了西柏坡
那群天南地北赶来织幕的人
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喝酒

相对于天津方式，北平方式
喝得较为文明，每碗入口之前
总是多说话，多吃菜
类似于先做功课再去跟酒谈判
也有采用绥远方式的
每次抿一口，从不担心酒会跑掉

据载入史册的细节透露，那场酒宴
为未来定了许多调子，诸如
请客要把屋子打扫干净
要另起炉灶

喝完酒，他们就像一群赶考的人
纷纷进城了
口袋里藏着“两个务必”的字条，内心
警记“糖衣炮弹”的样子

六

万里江山，碧绿的嫩叶里有一滴酒
灿烂的花朵上有一滴酒
这来自豪迈之杯倾覆大地的酒滴
有血的基因

那段时间，功成名就的
都记在功劳簿上
没有成名的，照样心胸豁达
他们只愿凭自己的努力
为大厦添一块砖，加一片瓦
要么做一颗锣丝钉，安装在
看上去还很陈旧的机床上

火红的年代，下班喝上二两
是生活的标配
许多名不见经传的地方
都被酒在地图上标出了方位
诸如大庆，大寨，北大荒
还有罗布泊，克拉马依
酒泉，西昌……

七

“美酒飘香歌声飞
朋友呵请你干一杯”……
我才十岁，就被他劝下人生的
第一杯酒，那是四川泸州的酒
父亲带回的酒
52度。从此，我的人生
也留下一个吉祥的刻度

“胜利的十月永难忘
杯中洒满幸福泪”……这顿酒
我是穿着破棉袄饮的
也是饱含热泪饮的
这顿酒，令我畅想未来

此后，无论在希望的田野
还是桃花盛开的地方
我和许多人一样喜欢高举酒杯：
“舒心的酒啊浓又美
千杯万盏也不醉”……

（注：引号部分为《祝酒歌》歌词）

八

他钟爱每一个汉字
耗尽毕生精力，把它们
从铅与火的囚禁中解救出来
让它们洗澡，穿衣，强身健体
好在文明的疆域大显身手

每一次手捧书卷
我都能感受他跳动的脉博
也时常借助他的体温
温暖渺小的身心

国家太大，分给我的都是小事
不过，我也常有这种感觉
行走在领奖路上
这一路走村走城，走江走水
饮过太多欢乐的美酒
也蓄积过太多感动的泪水
我只想这么走着，走着，通往
他的奖台，融入他的精神

九

她的履历平凡：组织部长，纪委书记
亦如她每天的行程
县城、乡镇或者厂区
她的工作就是钉钉子
凡是她认为有必要钉的地方
都会把阳光、雨露钉进去
她也拔钉子
有一回，拔一棵腐烂之树
整整拔了五日五夜
直到糜烂的根须暴露在阳光之下

了解她是在2015年秋日的一个下午
我在阿坝的小金县行走，发现
一片红叶已从小金川汇入南江
拾起那片落叶端详，叶片里
隐藏着一座夹金山

她叫王瑛，是我的同行
那天晚上，我像一块奠基石
安静地奠在江边饮酒，突然
有泪水溢出，仿佛
流出一股咸咸的渴望

十

有人终其一生隐匿在人群里
短视，浅薄，懈怠，虚荣
把国看得比家还小
有人自视聪明，自造江湖
投机，肇事，欺凌，诈骗
让自己游离在国家之外
唯有这群人，内心深藏一份地图
有格局，知境界，懂预测
他们沿着时代的方位前行
也助推国家朝前行走，他们
成就自身也造福他人
袁隆平就是这样的人
一个吉详的人

昨天，袁老走了
崭新的征程又少了一位长者
我默默取出一瓶酒，倒满一杯
向那些远去的英魂缓缓举起

我礼赞他们，就是礼赞我的国
我的家，我的勤劳勇敢的人民
当民族的使命落到我们肩上
我们就是一群在大地书写幸福的人
哪怕疲劳
哪管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