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酿

浓得像一双香眸，刚一碰
就坠入了泸州的窖底，清汪汪的
像一面时间悬挂的月亮之镜
触摸到陈酿绵柔的秋波，光滑的漩涡
而这样的时刻，“火焰已开始绕着假山堆叠。”
一群发誓要到北方去，重铸心中的雪山
一群去了中原腹地，想开凿洞庭
一群往西，一心要丈量日落
另一群顺流而下，把波涛拱手让给汹涌的
大海；另一群，已经顺利地登上月床
剩下的寥寥无几……
次日的镜面磨平了黑夜的钝器
每个人都被依次遣返：不朽的晨光
裂开的温暖
再次镀亮每一副旧老的
身躯


静夜诗

已无波澜，我还在一副山水中
如一滴浓墨。可溃败之躯却折返湖心

偏安的鹭鸶自斟自饮。青烟飞向白昼腹部
一杯泸州安抚了星辰的伤口。

宣纸上，水墨洇透的纸背传来虎啸
悬崖上的寺庙，落日的钟声响了几千年
舟行江上。万重青山。一个船夫
窥见丹青的二十四史，及脚下临摹的薄冰

画外的人厌倦了橱窗，有那么一刻
他觉得老虎来自于心中，一跃过了长江

从博物馆出来，树枝上的凉风
吹醒星空的湖水。一架飞机拔地而起


泸州印象

有关泸州的印象，都源自
父亲，或者是父亲对酒的理解
他不嗜酒如命，高兴喝一点，烦闷喝一点
累了喝一点。他说：
“酒可解乏，多了伤身，少了寡淡。”
因此，酒就恰如其分地在他
与生活之间，保持
那个“点”

记忆中，一家倒闭的商店
他得到一瓶泸州老窖特曲。藏于木箱
上锁。直到除夕，他给在世的外婆倒了一杯
给他倒了一杯。酒泛黄，香浓郁
微醺，外婆说，“这是我喝过最好的酒。”
那时想，泸州是不是满地是酒
像一座酒的大海，水里都沾满了酒气
后来才知道，同住一条江上
洒渔河，只是长江源头其中的一条小支流
再后来，父亲七十寿诞。我给他斟上
满满一杯窖藏的泸州陈酿
父亲说，酒是好酒，可惜喝不出
那些年的味了

父亲很少喝酒了
衰败的时间猎人，已拱手让出
体内的弓箭。偶尔，也会一个人喝点
此刻的酒对于他，就像种在心中的苹果树
在缓慢的时光中，品尝一生的
夏绿与秋黄，花开花落
以及果肉里
蕴藏的
酸
甜


众饮记

街边，孤独正掏出羊毛
一群自比羊群的人，在酒的宗教里
不说来日方长，来日是万千沙子垒起的止塔
不说昔日烟云，昔日是捡不起来的雪花
惟有此刻，清醒的酒白汪汪的
已勾兑出金字塔般的烈度
君不见，□□□□□□□
君不见，□□□□□□□□□□
岑夫子，丹丘生，□□□，□□□
无垠的广阔，开始覆盖脚下横冷的岩石
天苍苍，□□□，□□□□□□□
突然，我看见——
杨昭先生的长发，像凌空中的一绺月光
而罗方雄、和玉雪、夏跃锦、李顺星、张泽阳
他们的船桨，给孩子们送去美的渡口
又与修灯的人声声呼应
可我，只因身患旧疾，痛风的
身体里，钟表莫名地
嚓嚓、嚓嚓
嚓嚓


寄望

雪花还藏在乌蒙山巅
白色正积蓄波涛，火焰藏于内心
半山腰的小寺，柴门虚掩
老去的僧尼，早已像一岁一枯荣的草木
搬不动人世。很多年来，我都在山下饮酒
收拾自己那颗不善饮的酒胆，盼着
风雪从山上滚滚而下，绕开
那虚掩的山门和柴扉，直接冲向
我的胸腔，让那些日积月累的火焰
撼动这暮气沉沉的
晚钟


江边夜饮

在江边，夜色滑向烈酒的喉咙
三五个人，就是三五个石头
三五杯酒，便是三五个的“江水”与“心事”
再三五杯，酒便可醉人，亦可渡人
有人自比“圣贤”，一口吞下寂寞
有人“薄酒懒邀客，好书愁借人。”﹡
有人堪称“饮者”，却醉卧于孤心悬峰之下
而酒酣处，自己成了一座废黜的渡口
月光落满古老的江岸——
一切的自转与纬度，都囿于那发烫的蟾蜍
黑色的钢丝挤满大象，压低的江心
重回酒的疆域，与此同时
能与流水交换的
恐怕只有自己的一副
热肠

﹡北宋诗僧惠崇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