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与人间人，人间事
文/胡斐

1.
那么多的人，李白，杜甫，苏东坡
和酒一起，把月亮越拉越低，低到世俗之人的高度
低到和人间事频频举杯的高度

人间事，无法与人说的时候，要与酒说
人间事，不能与人说的时候，要执酒与月亮说

到了泸州，酒在江水里，月亮在酒坛里
一个人无需开口，就被搬空了心事
一个人没来得及掏出孤独，就被变成了多情的人
她爱上一切向她袒露真心的人，这多像酒，多像月亮

2.
那些我爱的人，原谅我羞于表达
天性内敛的土地，只传授了我高梁的朴素
我不擅长说过于浓烈的字眼，它们形同飞鸟
难以捕捉

幸好，这世上有酒
它们深知我的沉默不是空，而是满
有些话不是不存在，而是倒不出来
它们递出了锥子，以尖锐的小小的辛辣，刺破矜持
那些一次次射中飞鸟的离弦之箭
往往拜酒所赐


把我身体里的长江放出来的，不过是一杯酒

3.
养活四个孩子，听到这几个字就已经艰难了 
他如今的弓腰驼背和田地劳作有关
也和昼夜不分的货车有关
他的胃，早早就布满了伤痕
和他的手一样，老得太快

但和别的父亲一样，他没抱怨过什么
他习惯于沉默，这天性的沉默啊
从他的血液里流向我
他有对难只字不提的坚韧
我也有对难不敢过问的隐忍

然而他喝下杯中酒的时候
那长长的一声“哈”，往往代他吐出了艰难
我的父亲，酒缝补了他的疼
使他如同李白，敢于邀请月亮一起喝两杯

只有在那样的时候
他比肩月亮，站在高处，看人间的那些田地和车辙
它们仰望着他
一个幸福，而有伤痕的人

4.
水是大地的心肠，那些软的硬的心肠
我见过一些，黄河到了壶口，骨头样硬
呼伦湖却是豆腐的绵软
我还没见过金沙江呼啸而来
落入长江，沱江的样子
但喝过泸州老窖，大抵也就明白了
它们一定有硬，否则消弭不了苦涩
也一定有软，能引出恰当的甘甜

那些人，围桌而坐的人，我常常看着他们的眼泪被酒泡软
以致疼也有了水的清澈
他们在泸州喝下的，是酒，也是大地的心肠
他们脸上的红，慢慢浮出高梁的鲜活
他们由此变得更温暖，也更明亮

我还没见过金沙江奔跑向长江，沱江的样子
但我总是从那些饮酒人的脸上看出水的形迹
酒流经他们的时候，澄清了他们
也给了他们水的样子

5.
一个人这辈子，要和酒打多少交道
邻居二哥，他过满月有酒，圆生有酒
第一次喝酒，为和初次喜欢的女孩子去看月亮
什么也不干，只牵着手整晚看月亮
后来分手，陪他整晚看月亮的变成酒
再到结婚，生子，送走父亲
杯中酒从父亲手上递过来，再没递回去
喜和悲，是人的途经
也是酒的深意

现在酒代替了父亲，不总是见面
只隔三差五说几句话
酒有酒的静默，他有他的诉说
照进杯中酒里的他，又退回到孩子的样貌里

这循环往复的人间，总有些事情是酒帮人完成的
二哥去扫墓，也还是带着父亲爱喝的酒
酒长到一辈子
酒比一辈子还长

6.
1573的窖池，那么多的谷物途径它，又重回大地
那么多的人经过它，有不知去向的，有怀抱月亮常在的

1573的酒，那么多的水流向它
又换个样貌流向人间
那么多的人经过它，有不知去向的，有从诗句里复活的

一轮含诗词，含江水的月亮
一杯懂生死，知流逝的酒
有些人和它们相遇，完成了不朽
更多的人，他们完成了自己

他们找到自己的江河奔涌，才明白了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