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运的诗
         
云南省大理州大理市.李运

01乡愁. 母亲
            
一直以来
母亲耕耘于这片土地
翻新厚实的泥土
捡出石子和草根
种下粮食   蔬菜   
还有一些鲜花
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
一山的庄稼
养活着一家人

草间的虫子
林间的鸟雀
河间的鱼虾
满坡的牛羊
故乡和亲人
成了母亲心心念念的生活向往
远离了它们
母亲的孤独是赤裸裸的
月光漂白了乡愁
她失眠在了一座城

再也无法下地耕种的母亲
明显有些衰老
腰身更弯了
眼更花了
耳朵似乎也有些背了
满头的白发挤着黑发
翻倍地增长
略带沧桑的叮嘱里满是心酸

一辈子与泥土打交道的母亲
双手双脚
从未离开过生养她的土地
如今一旦把脚洗净
闲了下来
眼神里更多的是空洞、散淡和茫然

年轻时的母亲
披着月亮扯秧
点着星星割谷
酷暑中抢收抢种
秋风里赏稻浪翻飞
百十来斤的谷子
搁在肩上   健步如飞
笑眯眯一口气背回家

看着不再种田的母亲
我有些莫名的心酸甚至心痛
母亲的衰老
让我想起了老牛和夕阳
故乡是夕阳下静默的老牛
母亲是我生命版图上的绿色春天



02我是故乡的一片云
             
故乡的云
擦亮每一个鸡鸣犬吠的清晨
坚守住每一个炊烟袅袅的黄昏
故乡的云
总在我记忆的天空下
挂一串装满乡愁的风铃
微风起处
声声催紧我的归程

云的心事     总是说给雨听
故乡的雨     轻轻地滑过 
绵绵软软     如娟如丝 
随着游子的目光
一直在飘落  飘落   飘落
那清清亮亮的雨声
就这样洗亮了一个季节 
农人们一袭蓑衣     轻轻一抖 
便抖落了满天繁星 

我是故乡的一片云
流浪到异乡的天空下
纵使魂不归故里
也要借着雨的诉说
把满腹的心事浇灌在故乡的沃野
让润物无声的思恋
滋养故乡的野花
开出灿烂的风采

我是故乡的一片云
生生世世守着故乡的天空


03故乡五月
            
五月的风
抚摸着故乡每一座山峰的褶皱
将长满阳光和果香的枝条
轻轻弹响
满坡的杜鹃
被微雨梳洗过后
白衣似雪的花瓣
飞舞成依依不舍的缠绵
绿叶婆娑      一抬头
我看见了爱情

故乡五月
一城雨
正轻柔的抚慰着你 
这不是雨
更像是一场安慰
谁是山水的过客
谁是草木的归人

故乡很小
闭上双眼都能走遍角角落落
故乡很大
装万千乡愁   装思念的海洋

故乡的一砖一瓦  一草一木
灵性十足    是我亲人

刻进光阴的故乡   很大
一辈子也走不出你温暖的怀抱
刻进光阴的故乡  很小
总也装不下我的浓情蜜意
深深眷恋


04夏天的风正暖暖吹过
        
夏天的风    正暖暖吹过
岒上   有一千双翅膀
在飞翔      在扑腾
有一万朵玫瑰
在燃烧      在舞蹈
事实上      岭上
简单得只剩下一地阳光
那千双翅膀里
有叶的晶莹   果的透亮
那万朵玫瑰下
风在摇曳    爱在凝结

夏天的风    正暖暖吹过
岭上的母亲和我
踏出一串有意无意的足迹
一条弯弯曲曲的露水   打湿心田
我便赤裸的爱着故乡的这片原野
久违了的乡村宁静
久违了的心如止水

夏天的风    正暖暖吹过
身边的母亲
背显得有些驼
身材越来越矮小
夕阳般坠着
我不知道
是她背上挎着的牛草压弯了腰
还是岁月的无情让我暗自啜泣

夏天的风    正暖暖吹过
此刻   岭上的我跟在母亲身后
任缕缕阳光
直逼心房
任双双翅膀
扑腾入怀
阳光下
有谁还会想起
牧歌的悠长悠远
又有谁会忘记
曾经生于斯长于斯
古老村庄的歌谣



05故乡

我的故乡
蹲在大山的臂弯里做着虔诚的梦
起伏的山峦是她的脊梁
流淌的河流是她的血液

父亲的闷筒烟     点燃了沉默的夜色
母亲的白发 总赶得上那疯长的稻田
锄头、镰刀和犁铧
是父亲坚硬的骨头
玉米、稻谷还有荞麦
母亲用之以喂养灵魂

故乡是夕阳下静默的老牛
多年反刍着艰辛的农事
山歌里生长的故乡
醉在一坛陈年的老酒里
在故乡的怀抱里
我已长成一棵返乡的庄稼
在田间地头     在村庄与城市之间
用匆忙的脚步
写满平平仄仄的诗行



06被击中的乡愁
       
说起故乡明静的山水
村庄袅袅的炊烟
还有那
池塘清如许   阿妈倚窗前
都早已化做那天空中的一朵云
在某个寂静的清晨    向你奔来
都早已化作那夏夜里的一缕晚风
在虫鸣蛙噪的星空    沁人心脾
被击中的乡愁
如月光     卡在夜的入口    欲言又止

遥想故乡远去的村庄
总也倒不了的老屋
还有那
马儿驮山风    彝人牧老鹰
都早已化作那心尖上的一滴露水
通过鱼儿的眼泪流进大海
都早已化作那山坡上的一粒草籽
穿透羊的哀歌追寻牧羊人的足迹
被击中的乡愁
是我们生命版图上的绿色春天




08想你. 故乡
                  
我有一帘幽梦
梦中山溪汩汩流淌
我把羊群赶上山坡
阳光在青苗上驱赶露珠
我用土腔土调
教羊儿分辨杂草和庄稼

我有幽梦一帘
梦见自己卧倒在那青青的山坡上
看云朵调皮的耍着花样
闻空气中传来的阵阵饭香
母亲又矗立在那村口之上
咕噜声响
摸着肚子四下里张望

一帘幽梦一场雨
轻轻地落在小城的肩上
柔柔地落进人们的心里
我的泪水是不是和雨水一样多
为何老是盈满我的双眼
我的诗歌有没有比雨水还要轻
为何老是只有一个主题
想你     故乡

可是      如果我不想你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想你     也许是一种错误
想你    也许是一件虚无飘渺的事情
可我就是忍不住
因写诗而想你
因想你而写诗
如果我不写诗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07夕阳是我的故乡
                 
马儿驮着山风回来
夕阳下有我无忧的童年
我坐在父亲的马背上
唱“羊儿睡在草丛”
心尖的小酒杯
被温情注满

后来父亲的坟山上
空余一抹夕阳
照着我天涯路长
牛羊依旧满坡
马背上早已不见父亲踪影
羊儿再也无法睡在草丛中
夕阳依旧是我的故乡



09我的
        
日渐消瘦的母亲对我说
老家的房子是我的
老家的地是我的
地边的树也是我的
树上的春夏秋冬还是我的

渴了   山间的溪流是我的
困了   天上的云朵是我的
累了   候鸟和飞翔是我的

我点了点头
又拼了命摇起来
摇得泪流满面


11如果马儿也有眼泪

赶马人的手
将古道上的缰绳勒紧
右手牵住马匹
左手牵引岁月
父辈用泪水和心酸咬定的信念
渐渐泛黄

灰尘满布的鞍子
熠放在赶马人的河岸
撞击着几代人的心魂
如果马儿也有眼泪
那一定是思念的泪水

哒哒哒哒的马蹄
走过山川
越过荒野
往东  向西  走南  过北
年华散尽
一如我们洗尽铅华的人生

一个女人打开窗户
清澈的眸子    余晖脉脉
风吹拂着她和她的孩子
吹拂着她那半裸的乳房
如果马儿也有眼泪
那一定是幸福的味道



10赶马人

额骨阿宝
彝人  马帮
永远是那样美丽忧伤的杜鹃花
吐着芬芳   站在山冈上

阿妹  月亮
泪水  思念
路边寂寞的野花 是阿妹遗失的泪珠
阿妹知道我  月亮并不忧伤

火塘  苦荞酒
青草  开满鲜花
赶马人的河岸  孤独与远方
落满整个天空

蜜样身体
黑夜般长发
白雪般隆起的乳房
赶马人的孤独 如天堂里的马匹

血液 青春
赶马  永恒的事业
光着屁股喊爹娘 吃着荞麦赶骡马
血液里没有情人和春天
爱情和泪水一样幸福
飞遍赶马人的天空

注：额骨阿宝，彝语音译，意为一条汪汪的大江的父亲。为红河源头第一滴水，在大理市太邑彝族乡境内。


12踏歌的人
             
踏歌的人
芦笙一响脚板就痒
笛子一吹调儿就飞
把淌血的心晾晒在反复的旋律里
满含的热烈
是每一句长调    
每一声短叹
还有     歌声里的笑
和心爱的姑娘


踏歌的人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他们在坡上栽种庄稼
也在心尖耕种白云
每当夜幕降临
火塘就是他们的太阳
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他们用歌声修补漏风的夜
也修补不小心戳破的灵魂

13秋雨还在下
                  
秋雨还在下
岭上的秋草黄了
羊群挤在一起安静了
爷爷脱下打湿的羊皮褂
把悠闲停留在梦里


奶奶坐在火塘边
丝麻在两指的搓捻中
把酸甜苦辣续在了麻绳里
任它沿着时光延长


秋雨还在下
我不去看你     故乡
每一滴雨都汇到思念里
化作细流涓涓
流向天涯断肠

14叫我如何不心疼

父亲走后
灶膛里的火熄灭了
低小的老屋又矮了一截

母亲佝偻的守候
从乡下移到小城
直至刻进我心底

父亲生前的事
已如西山落日  
让怀念阴冷
年逾古稀的母亲
回忆起来有些慢
讲述更是迟缓
母亲这一辈子
都在手握镰刀
割草  割麦  割生活
可如今岁月这个刽子手也手握镰刀
割她的肉  她的心 她的肝
叫我如何不心疼

15 杜鹃花

一片芳心似火
燃烧在校园新春的枝头
季节，和人的心情
被浸染得艳红，透亮

我守在一株花下
静待春天
将花儿一瓣一瓣打开
静待纯净的芬芳，拂过脸颊

或许有一天
我也将站成了校园里的一株花，一棵草
身披雪，头花白……

16晨检

春三月，风清日暖
校园从晨曦中醒来
那些背着书包奔向学校的学生
踩着如银的月色
披着似霓的霞光
一年四季，如忙碌的蜜蜂
无声地穿过岁月的风雨
吮吸知识的花粉，文化的清芬

值周的老师时不时挥下手
有时点下头微笑着
“小太阳”们的热情
让老师们的心儿甜得颤了又颤
校园也跟着颤了一颤颤
每一个教室门口都是未来的入口
早到不需要理由
晚来也有班主任静心的守候

其实，校园就是一座钟
只要铃声一响
就上紧了发条
静静的光阴里
储着的满满的爱
自此会一分一秒地
有节制地释放
17我喜欢   
     
我喜欢走在校园洁净的小路
没有车来车往
只有树影婆娑
小草在低耳咐语
一束暖阳透过树缝洒落身上

我喜欢看教室里
孩子们清澈明净的眸子
恰似清晨叶尖上的露珠，晶莹剔透
树枝儿托举着它
清风儿抚摸着它
阳光儿搂抱着它

我喜欢用粉笔在黑板上
吱吱嘎嘎地写过风雨
写过冷暖，写过不老的岁月
我眷恋更迭的四季
就这样站在讲台上慢慢老去
依旧特别喜欢看孩子们淘气欢笑
喜欢听那一声最美的“老师好！”
阳光洒满他们的笑脸
幸福映在我的心上

18晨读

风吹着窗外的枝蔓
云唱着蓝天的歌谣
我们手里棒着课本
轻轻吟诵童年的水墨画
窗外的小草笑了笑……
书声琅琅里有最美的春光

太阳摆出调皮的动作
轻轻悄悄的挪移着
潜入书页
我们就这样相视一笑
在晨风里奔跑……
课本里藏着幸福的秘密

痴心
花儿对树叶呢喃
你为我遮风挡雨
我为你争奇斗艳
风儿都羡慕这爱的华年

花儿对蜜蜂轻吟
你借走了我的胭脂
大地还会给我
我仍是这个季节的主角

花儿对小姑娘嘀咕
把我插在你头发里吧
一定要相信我
你会是春天最靓的花朵

19树
                
父亲在世的时候
总是习惯
在冬季里砍掉一些树
然后
在春天里种下一些树

砍掉的
不一定是死的
种下的
也不一定活着

有时，树就是人
相同的人有不同的命运
有时，人就是树
不同的树有相同的归宿

父亲走后的这些年
我的心里
一直生长着两棵树
一棵叫生
一棵叫死

20生命是一树花开
               
这是每一寸都留下过
我们青春汗水的院子
院子里
我们在春日里种下的
冬樱树
早已花开绚烂

花儿那么美，
团团簇簇，重重叠叠
就那样不管不顾地开着
微风轻拂
满树盛开的花儿
似乎在向人问好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细细凝望
花儿娇娇羞羞
我见犹怜
无意与百花争春
在这寂静的小院
一如父母亲朴实的一生
默默栖息在脚下这片热土

于是
这些年
我拼命地种树
想若干年后
让它们替我们活着

一想到这里
我已无力气再次深入疼痛

21叶落如歌
           
叶落如歌，躺在马路边。
被岁月榨干的容颜，
唯有用沧桑来形容。
寒风肆虐，
它翻了个身。
车辆擦肩而过，
它颤抖了一下，毫不起眼！

在寒风把它吹远之后，
几经辗转，它又回到了树下，
似乎对枝头有几多不舍。
它的命运，完全可以预见。
和祖祖辈辈的落叶一样，
被辗碎，被扫进垃圾桶，
被烧成灰烬，
最终成为大地的一粒尘埃。

它也曾青春过，靓丽过。
站在枝头，扬起翠绿的诗意，
也曾养过乡愁般动听的鸟鸣，
也曾为树下的行人，遮住骄阳。
人们仰头赞叹，
“多美的叶子！”
而如今，它躺在地上，
被季节审判，
被寒风放逐，
能够落成一堆，
已属幸运。

整整一个下午，
我注视着枝头最后一片叶，
固守枝头的坚强。
早已热泪盈眶……

22如此渺小
       
昨晚我梦见
父亲在傍晚昏暗的月光下磨镰
“噌噌”的声音像剃须刀
从杂草丛生的下巴上掠过
听着那么舒服，一点都不刺耳

这个梦一直在我心头萦绕
麦收时节是父亲最忙碌的时候
也是一个基本已经“认命”的人
重新燃起希望之火的时候
那翻滚不息的麦浪，从哪个角度看
都像是另一片生活的海洋
将要淹没或者替代贫瘠和荒芜

弯腰收割的父亲
像一棵摇晃的麦子夹杂其间
像钢琴家沉醉在乐曲的高潮部分
泪水洒在琴键上而浑然不觉

从小就很担心父亲会在麦地里迷路
而如今迷路的我
却把父亲弄丢了
在如此辽阔的生活田野
我和父亲，如此渺小。

23说梦境
       
这些天
一直做着同一个梦

梦里
故乡岭上遍地是橄榄树
满树满枝的橄榄果儿
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我伸手去摘
却怎么也够不着

正当我拼尽全力去摘时
我又成一朵小花
老屋旁闲置绿地上的一朵小花
仰着脸和许多的小花一起排列着
望着天空发呆

注视天空中的流云
云朵姿态万千，飘飘悠悠
有的云朵，一直飘啊飘
飘到遥远的远方
我就这样一直注视着那些云朵
一个劲地感受到美好与希望

再后来
身边不断地有花儿在绽放，
也不断地有花儿枯萎
我们在这片土地上
有开有谢，再聚再散
生命一次次接近圆满

24窗外无菩提
         
安静为屋，幸福为窗，
人们都寓居其中。
夜色如墨，大地安详。
醒着的，有满天繁星、万家灯火，
还有胸膛一颗颗鲜红跳动的心。

无关生死，也无关风月，
一个摸黑回来的人什么也不想，
只是回来，
在生活的柔软处坐了坐，
不谈起人世的离合悲欢，
也不谈过去的风霜雨雪。
拍拍身上的尘土，就走了。

窗外无菩提，村子挂起旌幡
人世像一具空空的躯壳，
用以换取果实、村庄、男人、女人
换取一颗心，
一座千里孤坟。

25有感于走过的岁月
              
每当心静下来
回首走过的岁月
感觉总是那么稚嫩
难以匹配
时光留下的皱褶
假如有萌动的心
相信它还是一如既往的翻滚
而窗外的风
却竟是如此呼呼作响

看着渐渐泛黄的青春痕迹
澎湃的波涛
那已是逝去的昨天
彼岸已经遥不可及
甚至无法幻想
已经没有当年追赶脚步的勇气

迟钝的思维
唯有坚持
留住一点寂静的空间
打造属于自由的心灵家园
那就是唯一的栖心
安身之所

26下关风
       
下关风到了冬天
就像着了魔
带着寒气，到处乱撞
撞在脸上，撞在心上
隐隐作痛！

冬天里的下关风
厚重、深沉、急躁
紧紧缠绕在我周围
一刻也甩不掉
既讨厌，又无赖
有点刺激，有点喜欢

因为他
铸就耐力
叫我忍辱负重，勇往直前
去迎接
下一个温暖的春天！

27叫魂
      
小寒天气，阳光很亮
寒风脱下了旧年的衣衫
风轻了
天气回暖了
生机来了

急性子的麦蒿、蚕豆、寒梅
紧跟着风儿的脚步
受孕，分娩
一切都无声无息
蠢蠢欲动

我脚踩着冬天的尾巴
行走在无人的田埂
这里是生我养我的故乡
天底下最熟悉的地方
再往前一点，那个叉路口的小土坡
是儿时母亲为我叫魂的道场

我清楚地记得
儿时缺衣少食
医疗物资匮乏
当我营养不良面容憔悴
夜里做恶梦，发冷发热
身上有些小病小灾
母亲都笃信要为我叫魂

每到傍晚时分
母亲左手紧握着小半碗白米
米上搁一个生鸡蛋
右手紧捏一对燃烧正旺的红香
来到叉路口的小土坡
朝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
小声地用彝语默念
流浪的魂儿归来
丢失的魂儿归来
不要冷着饿着
不要颠沛流离
快快回来，回到火塘边
翻过山，跨过河
快快回来，回到火塘边

声调哀怨悠长
重复着持续了许久
在夜幕落下之前
母亲必定匆忙赶回到
布满等待的火塘边
为我煮红糖小米鸡蛋粥
把香插在祖宗神龛下
跪祈先祖庇佑于我

有风拍打
门吱吱呀呀地叫
我才发现
我又才回到了老屋跟前
却浑然不知
自己迷失在自己的心里

如今母亲老了
看见夜晚的星星会不断发愁
进入夜里的睡梦
时常会被惊醒
形单影只
我想学着母亲的样子
也为母亲叫一次魂

却在小土坡前走来走去
像一个丢了魂的小孩

28在乡下（其一）
       
在乡下
有一洼地
一亩三分
养上几朵白云
足够种上新鲜的四季

当心情
潦草生长
总有一种苦香
沿着根茎
催生心花
朵朵开放

花开簇簇
却没有怒放的尖叫
也没有
疼到骨子里的滚烫
当风儿吹走云影
我们在一首诗里
躲过人世的尘埃

我们都生活在底层
命运播下什么种子
就长出什么样的叶
开出什么样的花

29在乡下. 其二
        
日出而作
日入而息
母亲说
我们都是太阳的玩具

从山上回来
用温水洗掉一脸的泥尘
母亲说
老屋前的核桃树倒了
碎裂的枝丫燃成火塘里的炊烟

我答应着明天把树砍成木柴
可心里比谁都清楚
老屋连同菜园和那地边的老树
是父亲留给母亲的念想
它们见证了家的温暖

火塘里燃烧的枝丫噼啪作响
但似有一种物质燃烧不尽
比如太阳，比如父亲，
他走了这么多年
仍在心底照耀着我

回望火塘边的母亲
身材越来越矮小
眼中仅余一尾花白的月光
月光下
她又去老屋前的菜园
为前日播撒的种子
浇下半桶清水

30在乡下. 其三
            
父亲走后的这些年
母亲依然天不亮就起床
到老屋院前的菜园里忙来忙去
看得出，同样是拔草浇水
现在已成了母亲
消耗体力和在子女们面前
掩饰思念的唯一方式

芫荽、花菜、蚕豆、青菜……
母亲与这些深深浅浅的绿色
一同被暖阳照耀
每一次给它们浇水
心里都想着远方的儿子
佝偻的身体
离脚下的土地越来越近
我看见母亲在土地的颜色里
渐渐变老

母亲的厨房开满鲜花
褪色的木门敞开着
我看见母亲一边烧着火
一边打着盹
一群小鸡饥饿地找着妈妈
母亲放下手中的柴火
我的孩子呀，饿了吧
.......

母亲的厨房开满鲜花
我愿是您厨房里的一只蟋蟀
躲在墙角的秸秆里
当火苗舔着锅底
红红的柴火映红您的脸颊
听您轻轻哼起
那些年和父亲对唱的山歌

31在乡下（其四）
       
只有在乡下老家
我才能睡到自然醒
阳光柔柔地候在窗外
像父亲永恒的慈爱

昔日母亲种下的菜花
将金黄的乡愁
高高举向天空
桃花粉得让人揪心
李花白得分外妖娆

鸟鸣稠密
我在春风和煦中
伸长企盼
正如一朵花蕾
渴望一个春雨如注的日子

草木，青了又黄
孩子，一天天长大
生活就这样确切而简单的幸福
尘世茫茫
唯细碎的美好触手可及
如，抬头时看见的满天星光
如，火塘边母亲日渐消瘦的背影

32母亲的春天里没有花朵
                
我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一朵，极细，极小的，小粉花
盛开在故乡的角角落落

酝酿了那么久
还是想向阳而生
挣扎了那么多
还是想笑脸相迎

毕竟，一个轮回又重新开始
不能辜负期待和守候
和每一双托举的手

母亲的春天里没有花朵
她佝偻的身体
离脚下的土地越来越近

33这一刻是幸福的
           
在老家
我坐在母亲的对面
火塘里一壶烤茶
嗞嗞地溢出馨香
母亲和我，说她
卑微到尘埃的大半生

墙上的镰刀
墙角的锄头
院子里的菜苗
树上的鸟儿
天上的白云
路过的风
都挺直身子
洗耳恭听

这一刻是幸福的
我将因此幸福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