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白泉遇风

坐在清白泉旁，我的身影比流水高
比石头低
静静地看草叶吮吸阳光，阳光吮吸草叶上的露珠
看一只大鸟不用扇动翅膀，就盘旋很久
看蚂蚁不用梯子，就攀上一棵棵大树的额头

蓦然阵风突起
一些尘埃，草芥和蚂蚁都被吹到半空
它们没有惊恐和绝望，或许心里有底
不管被拋向哪里，都能安全落地

风能吹起来的，上帝都造的很轻
包括落叶，月光，梦境
尽管轻的东西被吹起来后，有的得意忘形，有的不见踪迹
但无论落在何处，都不会把房顶，树木，花草砸伤
更不会把大地砸疼，砸出一个大坑

恍惚中风也把我吹了起来——
一会高于山顶，一会低于尘埃
但愿坠地时，大地会像接生婆那般
小心轻柔地，把我接住


在清白泉，与石头交谈

一

就这样静静坐着，你坐在清白泉旁
我遵照你的示意坐在你的身上
忘记时间流逝，致意和寒暄
似乎你更愿意承载我的肉身
并用冰凉的体温告诉我
对于这个庞大的尘世，再多的热情也不够用
似乎谁开口说话，都是冒犯和浪费词语
沉默才是彼此最大的尊重，才是
唯一而最好的交谈方式

“我此生唯一的骄傲，是被搁置在这里”
如果你首先打破沉默，我真想痛哭一场
你会看到我慢慢流下悔恨的泪水
这体内储存了太久的水分
我知道，此后将是一个龟裂的旱季

二

哑巴遇到不愿交谈的人抬腿就走
你走不动，就紧闭嘴唇
惹急了就施展一种天生的魔法
让我们自作聪明，不由自主地搬起你来
砸自己的脚，或者喊来哗哗的流水
打湿我们肥大的裤腿，和脚上的
鞋子

三

原谅我，经常使用关于你的一个比喻
来教诲和揶揄我的儿子：
“做人要诚实，但也不要老实得
像一块石头。那样，你就会常常被随意地
搬动”

其实我更愿意把你
与一截平时被遗忘的蜡烛联系在一起——
总是在最需要的时候，才被记起并找到：
帮我们垫稳摇晃的桌角
成为一盆盆景不可或缺的点缀
用来镇纸，掷蝉，当一把口琴吹奏
让玩要的孩子，在塘面打出漂亮的水漂
甘愿沉在河底，让过往船只多一些倞警
不划伤船底，也不轻易被流水冲去
小而光滑，埋在一条盲道的拐弯处……

四

与太阳同属圆的家族，却甘愿一生
以羡慕之情仰望天空
以虔诚之心匍匐在地

一生最怕时间和流水
除此之外，你几乎就是永恒的化身
那么多尊贵或卑微的肉体
都已腐烂成泥，只有你立在坟头
大雨一冲，簇新如初

五

丝毫没有摇晃的生活是没有的
就连我们头顶的星辰，这些发光的石头
有的也失足滑出夜空——
以陨落为代价的瞬间辉煌，多么令人惋惜，诧异
和回味

六

此生我唯一的嗜好就是酷爱石头
特别是天然的，能装在口袋里磨手的那种
把长的指头磨短，粗的磨瘦
把所有的指头磨成织抒——
听命，勤苦，遵心，不乱神

如果摈弃词语的歧义
世间万事万物蕴含的道理，都能用石头表达
为此诸神和菩萨才都用石头塑身
山峰和池塘都用石头垒成
如果说，天空和大地是这个世界的嘴唇
你就是它满口坚固的牙齿
含着是火焰中一把把正在锻造的刀斧
吐出来就是晶莹剔透的舍利


伫立清白泉前，追问自己

什么时候
才能找回那些民谚和家训养育的美德
抚平多皱的眼睑和浮躁的梦境
让诗和音乐，鸽哨和雨水，野菊和三叶草
无声的祈祷和高扬的手臂
瞬间横陈布满星辰的天空？

什么时候
才能回到朴素的话语中
虔敬地做一些简单的事情
让深切的思想，在人性的庄稼地里
像一只害怕稻草人的小鸟
试探徘徊，而又迟迟不肯离开？

什么时候
才能用超凡的智慧预测自己
为达到辉煌或丑恶的目的，而省略
那些无谓消耗的生命
为遇见一个女人并爱上她
从最初就埋葬掉那些枉费的等待和心机
而只让心和眼睛，降临尘世？

什么时候
才能把自己从抑郁烦闷中拎出
甩在阳光燃烧的瓦脊上
锻成一根又细又硬的禅杖
让心拄着，一步步走到生命的尽头，走回
大地温暖阔大的子宫？

清白泉不语
只用一股喷涌的清白流水
打湿我的脚踝和心窝

与子书：掌声

也曾有过掌声，像涨潮时的浪头
很快我就在那些掌面上
跌入深谷

人不可能一生显赫，如果打开手掌，便是音乐
和花朵，失落就像盐分十足的水，瞬间浸透我们
平淡无奇的生活

你也会有的。劝你，用一种魔法，将其永远收藏
要不，就用锐利的目光，或朴素的崇高
把那些伸出的手臂，一一斩断

要不，就干尽一切追逐名利之举，倾慕尽
一切虚荣，一切伪善，一切浅薄而技高一筹的
人生把戏，然后坐在自己的坟头，想想：

你拥有过什么？
你带走了什么？
你留下了什么？15


与子书：切记或代为家训

像只驴蹄子，你整天在我心里折腾
一会儿踩疼我的肋骨和梦境
一会儿弄乱我的诗和生活

总是在受虐的惬意中想起我的诗和你
我的诗像一些不谙世事的孩子
你像一张我写诗的白纸——
没等落笔就满纸荒废
没等读完就被风翻了过去

天空没有抓手，除了光和雨水以及骇人的雷电
它一无所有
大地无人能制动
切莫用蜂蜜喂熊，开水烫鱼，把杏树栽在靠墙的地方
最是大雪初降，别贪恋迷人的景色迟迟不愿回屋
“下雪不冷化雪冷”
雪化后的道路一片泥泞
不过让你吃些苦头也挺好的
你会更加珍惜每个有阳光的日子

世上再天衣无缝的掩饰都是多余
大地永远靠一张素颜，令天空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