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晚上，大部分患者都回家过年去了，只有少数危重病人依然躺在病床上，强忍着疾病的折磨，无奈地迎接这一年中最令人期盼的时光。偌大的医院，消失了平日嘈杂的喧嚣和繁忙，显得格外的寂静、空旷。
今天我值班。平常忙惯了，忽然少了前来就诊的病号，一时真有些迷惘。望着窗外五彩缤纷的灯光，听着远处合家团聚的欢唱，我不由地产生了天真的幻想：假如医院天天如此闲适；假如大众人人拥有健康；假如社会处处安定和谐；假如生活永远这么吉祥……
“大夫，快，快救救他！”突然，一阵急促的喊叫声，把我拉回了现实的景象：一个口吐白沫的成年男子，被按在急诊床上，他不停的翻滚着，一股浓烈的DDV气味弥漫了整个诊室走廊……
凭经验，我知道这是有机磷农药中毒的症状。
我一边快速查体，一遍口述医疗处方：
“立刻配制冲洗液，准备洗胃灌肠！”
“静脉推注解磷定，阿托品！超常五倍剂量。”
“静滴解磷定，阿托品，准备抗休克药物，保持静脉通畅……”
医技人员迅速抽血化验，护士紧张有序的核对医嘱调配药方。
患者瞳孔有些缩小，但神智清醒，其它体征还正常。看到我们要给他插管洗胃灌肠，他咬紧牙关，坚决不让。护士趁机抓住他一只胳膊，快速消毒好注射部位，想先静脉推注解毒药物，不料他挣脱开了，一巴掌将抽满药液的针管打掉在地上。我让家属赶快按住他的头肩和双脚，准备掰开他的嘴实施洗胃灌肠，但他左抵右挡，拼命抵抗。我们用尽气力也无法打开他的口腔。
凡是来医院的病人，都抱着医疾求生的愿望，对医生的治疗，无不积极配合相帮，而他却下了必死的决心，任凭我们苦口婆心劝导，任凭我们一片赤诚心肠，他无动于衷，处处设防，使抢救工作陷入了非常被动的境况。
“畏罪自杀，还这么嚣张！”
“以死对抗，没有好下场！”
轻蔑的嘲讽，无情的斥责在四周回响。患者毫不在乎，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我示意围观人员不要刺激他，以免他破罐子破摔，加倍反抗。有人建议给他打安眠针，那不但适得其反，而且雪上加霜。因为这种病况，用了镇静剂会抑制呼吸，掩盖症状，导致窒息死亡。
患者的呼吸开始减弱，瞳孔也缩小到针尖模样。这是危险的征象！怎么办？正当我们焦虑万分之际，一个威严的声音，在身边炸响。
“想死吗？好，我来帮忙！”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太太来到患者身旁。“啪！”她抽了患者一个响亮的耳光，大声呵斥到：“不孝之子！你想把娘的脸丢光？”患者嘴唇动了动，分明是老太太的到来对他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他颤颤地想说什么，一行热泪不由自主地流出了眼框。看到患者痛苦的面容，老太太心疼地说：“儿啊，你从小就听娘的话，懂事孝顺不张狂。乡亲们都夸你是一颗好苗秧，长大一定是顶天立地的清正大梁……”老太太想起从前，不由得泪流满面。她动情的拉着患者的手说：“儿啊，上初一那年冬天，放学路上，你捡到了一个布包，里面装满了票据款项。你毫不动心，硬是在冰天雪地里等了两个多小时，直到丢钱人来找，原封不动地把布包还到人家手上。”停了停，老太太叹了口气，不无遗憾地接着说：“你那时多么单纯高尚！可是现在，听纪委的同志说，你学坏了，枉法贪赃，领导找你谈话，希望你主动向组织坦白交待问题，争取宽大原谅。可你却以死对抗，想把罪孽一笔抹光？”看到患者有悔恨的模样，老太太趁机宽慰地说：“娘知道你一定后悔了，没关系，领导说了，只要你尽早坦白交待，主动退赃，还有机会争取宽大原谅。听娘的话，现在你配合医生治疗，争取活过来，还有再生的希望。”虽然已陷入半昏迷状况，但老太太的话，像一把利刃扎在了患者心上。他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主动松开了四肢，张开嘴，露出了口腔……
我和护士赶快插管对他实施洗胃灌肠。不一会带有浓烈的有机磷农药气味的冲洗液，源源不断地从上下两头喷吐流淌……时间一分一秒地闪过，就这样反复不断地洗胃灌肠，直到患者喷吐流淌出来的冲洗液闻不到半点异味怪样。病人平静了下来，护士迅速把解毒药物推进患者的静脉管腔……
经过一夜抢救，患者的生命得到了保障。老太太感激地看着我们，语重心长地对还处在昏迷状态的患者说：“儿啊，幸亏医生护士救了你的命，不然，你死了，背着畏罪自杀的恶名，永远也得不到祖宗的原谅。”停了一会，老太太又感叹地说：“你一个农村娃，能上大学，当上国家干部，做到局长位子上，凭啥？还不是党和人民的培养？做人就要知恩图报，活的要理直气壮。”看着患者被农药毒害的痛苦模样，老太太不无感慨地说：“原本想过个团圆年，全家幸福吉祥。谁承想，你为了贪赃差点把命抵上。大年三十遭这么大的罪，你这年过得真够风光？”想到可能有人躲在黑影里窃笑，老太太气愤地说：“娘听说，你还有一伙狗朋狐友在暗中躲藏，他们盼着你快死，好浑水摸鱼，死无对账，把他们的罪行一古脑儿全推到你的身上？”听到老太太这几句话，患者似有触动，他眉头皱了皱，却说不出话来。老太太见状劝道：“傻儿子，他们是吃人肉喝人血的豺狼，你保他们，岂不是为虎作伥？你不想想到处布下天罗地网，凡是偷油吃的老鼠，哪个不是被捉的下场？”停了一会，老太太继续因势利导，坚定地说：“儿啊，你好了，娘陪你去投案自首，揭发团伙罪状，争取政府宽大原谅。”
不知不觉天亮了，患者渐渐恢复了知觉。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拉着老太太的手，惭愧的叫了声“娘”，然后，从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递在老太太手上，轻轻说了声“老房”。老太太懂了，“老房”是过去曾经住过的旧房。原以为十几年前就处理了，想不到儿子却留着当成了窝赃的库房。看到老太太懂了“老房”的含义，患者流着泪惭愧地说了句：“娘啊——请原谅！”老太太宽慰地对患者说：“儿啊，只要你老老实实向政府交待自己的罪行，彻底揭发他人的犯罪伎俩，不管法律判你多少年牢，娘都等着你。娘永远是你的娘。”说完，站起身对一旁的纪委干部说：“领导同志，等他能动了，我一定带他去投案自首，揭发团伙，争取宽大处理，重见阳光。走，现在我带你们去起赃！”
灿烂的阳光，照耀着老太太刚毅的脸庞。她坚定地迈开大步，甩开有力的臂膀。新的一年开始了，欢乐喜庆的拜年祝福声，洋溢在大街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