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一切酣醉都有章可循

两江水在逆行中聚义，那些交织的褶皱
为归隐的异乡人书写酒意筇林
义薄云天或高堂明镜，于这座城而言
不过是山河扇一角浅浅的闲章

而李白甘做勾魂的雅巫，以残月为媒
把多病的杜甫与大唐，推入
极具慧根的粗石，再由一尾
溯洄的白鱼口中吐出，自此，迁徙中的
水们化形蛇蛟，自称癫客

沱江之畔，浓香的泸州有鼎足之势
掘地三尺，会破译泥土的密码
或如经中的精怪，有巫法或异骨
把甘甜之火融于江水，融于
微凉的胃，融于脐下的督脉

那四口不息的古窖，映着长江
如四盏长明灯，立在斑驳的坊中
石甑一次次掏出它的肚腹
又一次次填入新的语言

酒旗不倒，孤冷的江风便不停息
延续着舒聚源的匾额的
一首诗，沉在窖底，四百年来
久久没被掏空

一只老妖蛰伏在生锈的杯中，蛰伏在
一阙尚未填完的词牌，我把精血
浅抿于口，等一股醇味，还原
麦的语言，隔空呼应

唯有还俗的芬芳，受得起
泸香的赞誉，唯有虔行的酒肉僧
品得出1573的浓郁，信安山下
还有几人，等得回同一轮明月
与那把烂柄的斧子

我却看在酒的份上，任由牡丹花下
舞师们的影子，陷入琴声，陷入
膏肓的骨髓。染香的石碣下
我先弃剑后弃笔，提着空壶弃掉
归隐前，酣醉时劈碎的整片竹林


★读浓香的《南山经》，致屈原
——沽一口泸州的月光

淀于沱江口的蜜浆，自坛沿
缓缓溢出，绕过酒鬼与骷髅鼻子
与惊醒的长江交融，才逼得，刀刃上
粼粼铜锈跌回瓮中，足足灼了四百年

火光里，一些山妖醉成了道士
一些水鬼，扮成了诗人
不问苍生的蒹葭，青黄交替，蹲在
一樽酒里看江山浮沉

最轻的游魂也追不上诗，只在岷山
在天梯里，点燃杯中汨罗一般的褶皱
那些缺乏慧根的腐泥，迁徙窖底
透过均匀的呼吸，完成祭祀

沽一口泸州老窖，青丘山中
衔玉的狐仙，会嗅着浓香溯洄千里
而南山之南，依旧有一千只孤单的酒杯
在癫狂的芦苇后求索，蛰伏伺机


★读果香的《西山经》，致王翰
——壮士不爱葡萄美酒的醇

借来泸州，或借来老酒馆中那枚
麒麟温酒器，才能彻底溶解
盏中的星子，衍出1573年的气质

近千年，湿气过重的凉州城，未孵出
水晶头颅，失窃的夜光杯打碎了，裹尸的
马革中，有另一种姿态荣归故里

葡萄并非老客所爱，酒瘾，封存于器皿
唯有洛阳芍药，成为命门，行七步
抵达《洛神赋》,虚汗已萃出了幻彩

子羽与子建的对望，醉醒都如隔空的酒
还是回到《凉州词》中，月色把自己
调得足够饱和，酣眠或悲戚，都能在
丹穴山中，等回那声久违的凤鸣


★读酸涩的《北山经》，致岳飞
——埋骨之地有足够的窖藏

踏破贺兰山如何，饮罢胡奴血又如何
大鹏随疲梦驻足，嵌入爪印的大漠倒映着
《满江红》，登上嘉峪关，剑指东北
就着杯中的黄龙烽火，痛饮一番再厮杀吧！

马奶酒虽膻，总好过匈奴的头颅！半醉中
啜出醇味的才算杜康，才能把所有
家国恨，都撕作风肉下酒谈笑

醉，便醉在敦煌的琵琶中，醉在
玉门关外的篝火里,斥候马嘶出精卫的鸣叫
皑皑白骨，以北地之酿敬喘息的南宋
不枉冠军侯盛情，不枉欧阳公自嘲

封狼居胥的旧梦里，发痒的泥土依旧
衍出潺潺词牌，两剂铁血在共颤
在不涸的酒泉里，呼应着西湖边的
孤塔冷冢和四具无辜的白铁


★读酱香的《东山经》，致李白
——扶着泰山轮廓走向天际

自长江上游的蜀道，自泸州的涟漪
谪仙人款步而来，巨大脑海塞不满跫音
堆叠成诗典，跌宕出沉疴的山河与过往

诗魂，溺入腰间的葫芦，轻狂中
太阳才定格东岳巅，在一枚破壳的
鸟蛋边，寻回后裔遗失的箭矢

酱香的墨迹宜作诗和远离背影，一声
“云想衣裳花想容”，沉塌的星宿
迷途于昆仑，而蓬莱蜃景中被广袖
与歌舞遮蔽的大唐，于酒无关

回宫阙，当依着泰山轮廓扶摇直上
抑或回到桃花潭，回到秋浦河，只须
在上游的泸州，闻见最醇的酒与往事
蜿蜒蜀道，喝一嗓子噫吁嚱


★读药味的《中山经》，致杜甫
——草堂的风吹不走药酒的浓烈

天宝之刃，劈开洛阳城的龙脉，却斩不断
绵暖赤水，以及草堂里，那股生出
筋脉的古风，至于单碗里的酒是否依旧
再次醉倒的老杜没有作答

或许百年多病的老人，余生里
除登高与窥人心的沟壑，再无他好
又或许偏安一隅，便能分辨谶语或箴言
分辨药方里的君臣佐使，和被忽略的药引

无奈风急天高，破碎的京都，牡丹妩媚得
不解风情，一副药终究是轻了些
除却灵丹或仙草，还缺那剂盛世的乐舞
而家书在炉火中荡过，也随着药方化作了灰烬

秋夜了，唯有酒能覆盖这刺鼻的药味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这样的气概泡在盏里，是否会让药性
衰减得，独留秋风席卷茅屋时的悲悯


★读《海外北经》，致普希金
——痴于爱情果实更为酸涩

该有一壶灼酒，悬在太阳年幼的腰际
夸父才会不眠不休，把无数个明天
甩在身后，甩入孕化不醉民族的野桃林

极北之北的莫斯科，一颗滋生于诗
却湮灭于爱情的芒果开始发酵，然而
上等的伏特加里，娇羞水果注定弃入酒糟

当土胚的内心孕出了火种，一口窑
便开启了塑造太阳的过程，压制狂热的
疯子，在胸口撤出自己的癫狂，液态阳光
溅落在扳手与锄头簇拥行走的街头

调酒师丹特士是公正的，又或许顿河
也是公正的。生活，该回到土豆与大麦中
回到总被炙干的流淌的肤色，回到
卡日曲，哪怕生活真的欺骗了你


★读《海外西经》，致狄兰·托马斯
——在摇摆中趋于协调

酗酒者抛出胸针,丈量悸动的苍穹
十字切割下，一份盛放对温和事物的警觉
一份暂存对光的呐喊，余下两份
一份封印爱情，一份藏酒

作为亵渎者，不在意被摘去头颅，扮作
刑天，以突兀释放囚禁中的逆行
挣扎的威士忌与伦敦，都被摇匀

保持分层的刑罚中，静置被译成罪
和唯一赎罪的方式，摁压或扯拽
拼凑的叛逆者，有着理由充分的紧迫

十八次液态的撞击，引不起地震
却足以让雪山失去一个支点，让坍塌压过
曾经真实过的恋人虚影，空出那一角，涌入
绯红或浅紫，形成唯一温暖的墓地


★读《海外南经》，致泰戈尔
——风暴会带走自己的种子

南飞雁，如何跨过世界之巅？
又如何栖于佛陀诞生地？那烂陀遗迹下
无数鸣叫在湮灭，无数呢喃又重组

温度叠加的火斗篷里，麦酒渡劫
接踵的金乌，作为图腾选择着再定义
持箭的后羿，重塑涅槃的过程

飞鸟，新月，在南亚神的居所里
归隐，选好影子的形态
和睡姿，任假寐风暴带走自己的种子

北归时，一粒佛豆落在泸州，另一粒佛豆
留在了皖南，它们都选择了弥勒为名
就如泸州，彼时一定邂逅过庐州


★读《海外东经》，致张进成
——以梦往返的鸿雁迁徙了

我愿意是口枯井,只收纳饥饿
杀戮和筋与骨中拧得最紧的部分
自北到南，背井与归乡竟那么难区分

奚落半岛却极易欢腾，那语体中的激昂
有自带的泉眼，和大同江脉络里萃出的琼浆
归隐的天吴露着獠牙，依旧恩泽雨露

死神的脚步远去，停留在某个
恰到好处的地方，一群秃鹰盘旋
呼啸着自由，垂涎声，落于死神与
幼狐之间，目标并未锁定

那只以梦往返的鸿雁迁徙了
一杯啤酒中泛起的空乏与拥挤都将褪去，烈日
净化毒霾，至于虚伪的悲悯也被拔除
这夜如井，微甜的空杯正等候它的迟归客


★读《海内经》，至开国元勋朱德
——酒城幸保身无恙，检点机韬又一年

一座被鲜血浸染过的城，回到酒里
英雄的影子，便随剑影刀光和
杯中物，点燃胸间不熄灭的星火

黎明被裹进布袋，老酒只剩下苦涩
泸纳战火中，一个即将而立的男儿
扯开阴霾，在一场酣醉后，为这片
滚烫的厚土，烙上酒城的名字

那是个丙辰年的春天，巴地草木
借曲香祭奠着英灵，巴蛇在草间
恢复了吞象的志向，泸州城的顽疾
因为男儿与酒，被一剂鲜红的膏药拔除

回首西望，武侯祠在泸峰上化作覆土
新填的忠骨，却在呼喊男儿的名字，钟声起
红旗遍扬，扬出一樽光辉的铜像


★读《大荒经》，至不死不休的野狼
——且让那阴霾退尽，世界换新颜

海内存知己，是畅饮后挥洒的气度
天涯若比邻，是知遇中醉出的豪情
一杯酒，可释兵权，可退雄师
也可在群狼林立的世界，树立华夏的威严

大荒中有魑魅魍魉，而百鬼夜行中
一杯酒后，无非都是群丑挑梁
西陲的虎，东海的狼，轩辕剑下
无非又是一堆下酒的存粮

纵然夜郎自大的毒素，萦绕不散
盘古的身躯，后羿的箭
且让那阴霾退尽，世界换新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