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白的事物:鹭鸶、乌桕或清泉(组诗)

向武华

1，我要爱护的

我要爱护的，是一只鸟的透明睡眠
她合上翅膀，不再在水库的上空飞翔
树鹨却不爱护我的睡眠
她爱春天的雨水，雨水一停
她们交相鸣叫，比雨水还灿烂
我害怕一个人醒得太早
街上还没有一个行人，雨后的霞光
狭长，像一条河流在空中流淌
我要爱护的，是一颗晨星的清辉
它比睡眠还古老，比树鹨的鸣叫都古老
我觉得我被安置过
在清白的事物之中，荷花每一朵
看似孤单，又互相依靠

2，立冬日，想到一个忧天忧地之人

一个人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多余的
都全部剔除，眉骨、颧骨、颌骨
如同河水经过的峭壁，突兀而明确
一个人的身影越来越瘦削
立于山巅，如同一根旗竿
立于河岸，如同一柄长剑
冬天，让荒原升高，河流下陷
沉默也在升高，歌声在下沉
枫叶红艳一落，最后的坚持多么美好
立冬日的阳光，不再强烈得像烈酒
这恰是长久的，平淡，温暖，醇厚
宛如一抹微笑，活在刀刃上


3，谒李时珍陵园，遇白色的药草花

这里，每一棵树
杜仲，女贞，紫薇，枇杷，山楂
皂角，香椿，槟榔，都是药材
石榴的皮，桃树的仁，栀子的花
桑堪的叶，银杏的白果，都是药材
这里的花草，芍药，牡丹，半夏，菟丝
不管是开红的花，紫的花，黄的花
不管是贫贱的田埂之草，还是富贵的庙堂花王
都是药材。在一个人眼里
夕阳落下去像一枚柿饼，是药材
大江汤汤，是药材熬出的汁液
摇摇欲坠，风雨晦暗的大明王朝
到处是人间疾苦，到处是瘟疫流行
所以啊，一个人念念不忘的是药材
他需要开出那么多药方，他渴望大明的山河
遍地是药材，所有需要医治的人都能得到医治
现如今，这个人躺在这里
把自己栽培成了一棵药材
他的骨殖像一块块老硬的
虎杖、大黄、丹参的根茎
依然在医治这大地的创伤
空气中，能嗅到他的灵魂
像被熬制的中药散发出缭绕的香味
一颗菩萨之心，它不造塔，它不造寺庙
它只想开成一棵药草的花
哪怕就开在墙角不显眼的瓜蒌藤上
孤独，又洁白


4，一只鹭鸶

是一只鹭鸶，而不是一群鹭鸶
早晨不属于一只鹭鸶
黄昏一定属于一只鹭鸶
车道上扬起的灰尘大雾
同稻田的清凉之境泾渭分明
一只鹭鸶，划清了与浊流的界线
在稻田的一角，她单腿独立
是适得其所，自得其有
还是遗漏于世已经不重要
她钟爱于自己的飞翔，宛若一滴清水
在腊梅解冻的花瓣上滴落
她的飞翔，是荷花与风起舞
一切都不重要。一只鹭鸶已经
忘记了自己，而且把透明的睡眠
分享给世界



5，清白，是送给母亲最好的礼物


母亲节，抽出时间下乡看望母亲
我知道母亲的心愿
没有给她买艳花，更没有买贵重的物品
只买了三斤香蕉和一袋蛋糕
简单又实用，这是母亲一惯的要求
母亲牙齿不好，只能吃这些柔和的东西

到了村边，远远就看到
母亲坐在老屋门前的那棵大银杏树下
正在躬着身子剥蚕豆，八十多啦
她还是闲不住，自己做饭、自己洗衣
她说，也不是光怕拖累你们，怕影响你们工作
能够动得，自己做自己吃是福气啊

我陪母亲坐下来，边剥蚕豆边叨嗑
从村里新建的文化广场，到村里
大婶大娘跳广场舞，母亲唠得兴高采烈
说着说着，母亲突然沉下脸
孩子啊，前两天电视里说抓了一个村书记
你们为国家工作的人，一定要行得稳
现在的日子好，要知道惜福

我忙不迭地回答她，知道，知道
把带回来的香蕉，剥了一个递给母亲
今天母亲节，也没有带什么好礼物
母亲说，儿呀，你一生平安
就是给母亲最好的礼物，做事清清白白
就能保平安，就能让母亲在村里有脸面

6，乌桕，或一种清泉的品格

在一个园子里，紫藤、荷花玉兰、樱花
大朵大朵地开放，红叶继木、石楠、槭树
大片大片地萌发新叶，万物蓬勃成为一种潮流
唯有乌桕依然以枯死之姿站立
不为所动，铁石心肠一般
在花团锦簇的世界，一叶不发
似乎是对抗和蔑视
也像一种孤立的赴死之志
乌桕以天雷烧焦了的黑炭之躯
独立在那里，不知是春天忍受了它
还是它忍受了春天。毫无疑问
乌桕，是乌桕成全了完美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