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如约而至,关上门,下班回家。
妻子在小城边缘给修铁路的人做饭,今天,她请了假,回家备了一桌好饭菜,电话已经催了好几次。
七月多雨,八月却多晴,一个有眼光的生意人,出租自行车。这种自行车,不是两个轮子那种,而是有三个轮子的,城市的夜生活,总是令人向往的。大街上,来来往往都是自行车。一家三口,孩子坐中间,父母坐两边,踏着自行车在小城的大街上散步,聊一聊陈年的往事;或一对情侣,紧紧地坐在一起,谈谈爱情,说一说我爱你,你爱我。妻子和儿子已经与我吵过多次,让我们一家三口也去潇洒一回。但是,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我总找许多理由来推辞。我才三十岁,享受生活,我一直在追求着,可是,从那天夜晚开始,我迷上了电视。
小城的广场上,稀稀拉拉地来了一些人,男女老少都有。或坐栏乘凉,或穿上一对溜冰鞋,做着一些惊险的动作,孩子的亲人,或父亲,或母亲,或爷爷,或奶奶,凝视着孩子,有一些快乐,又有些担心。广场上最大的阵势就是跳舞了,每天晚上七点到十点,从钢筋混凝土中钻出的一群美人儿,来到这里,伴着悠远的乐曲,“一二三,嗒嗒嗒,快三慢四,……”现在是六时四十分,来人虽少,但是,那悠扬的舞曲已经唱响——我放慢了脚步,忍不住扭一扭屁股。
妻子又再催促了,今天是农历七月初二,没有过节。在家乡,有这样的风俗,进入农历七月,墓门就开了,逝了的先人们,都要来到自己的儿孙家里,住半个月,然后再回去。在这半个月里,再是穷得叮当响的家庭,也要千方百计地做些好吃的供奉先人。在桥头,父母亲常说,前人的规矩,后人的模样,做一做模样,悼念先行的先人们。当然,逝了的人,又岂能吃到桌上可口的饭菜呢?
搬进小城的第一个农历七月,父亲就对我说:“儿啊,按理说,你爹娘都健康得很,供奉先人,那是我们的事,你暂时可以不理的。但是,你爹没出息,泥巴老壳(农民)一个,进不了城。你进城了,每年的这个时候,要接一接先人们到城里来住半个月啊!”
住进小城已经五年了,每当七月来到的时候,我不敢懈怠。每年的这个时候,父亲都会到小城来。父亲说,他还活着,他就不能让我对先人们懈怠,真是到了那一天,眼睛一闭,很快就成了泥土,那他也管不着了。
妻子是农村人,我不知道她的想法是不是和我一样。往年,这个时间段,我正放假在家,她忙她的,我自己做。今年,我被借进了小城,做一些文字工作,已没了假期。街上的自行车,如水中的鱼儿,游过来,游过去,很快乐。沿街的冷饮店,坐满了人。两个,或三个,围着桌子坐下来,口衔塑料管,轻轻地啜一口,然后,笑一笑,说一说。有时,我常常想,我是不是有病呢?走在小城的大街上,我总是会对着一些人或物发呆,比如,最近看的那个电视剧,我记住电视剧插曲的一句歌词。自从听到那支插曲,我就喜欢上了那首歌,每当歌声响起的时候,我就跟着唱啊唱!我想用这样的方式来记住这首歌的曲和词。
“红军阿哥你慢慢走嘞——”
在电脑边,在家里,走在大街上,工作时,玩乐时,我时不时就大声地唱。没人的时候,我就重复唱几句;有人的时候,我唱一句就停止了——我的歌声常引来许多人的眼睛,城市里的美女太多了,别人不是说我勾他们,就是说我有病。可是,我总是健忘,一会儿就忘记了别人的眼睛。
“红军阿哥你慢慢走嘞!”我禁不住又唱出来了。
“8+1酒楼”到了,城市的夜晚,有人玩,有人吃。酒楼门口停着许多车,黑的,白的,长的,短的,样式很多。“两个好,八马跑——”猜拳声从铝合金玻璃间隙挤了出来,撞进我的耳朵了。我想酒了,今晚,妻子一定准备了酒,我知道,尽管她讨厌酒,但是,今晚,我要为先人们接风。
回到家里,我又来了一句,“红军哥哥你慢慢走嘞——”
舀饭,摆碗,倒酒,放筷。先人们,请来吃了……桌上的菜很丰盛,有肉、鱼、豆腐——我没有流口水,在桥头时,我想城市,住进了城市,我又想桥头。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可以称为赶时髦,小城的人,经常到乡村去,他们说,去乡村不仅是为了看风景,更重要的是吃——时值初秋,玉米棒子,毛豆(黄豆),四季豆,玉米棒子……小时候吃怕了的食物,长大了竟然怀念起来。
几分钟后,先人们吃了,我的儿子对着饭桌磕了头,一家人坐下来,开始吃饭了。焦点访谈结束后,电视剧如期而至,今晚是第三十一集。昨晚上第三十集放完后,我看了下集预告,看到很多红军被炮弹炸飞得老高,我就忍不住了。我打开电脑,上网查看,可是,这电视是中央台首播,网站上也只放到了三十集,还没更新呢!我只是查到《红军阿哥你慢慢走》,这是井冈山人江满凤演唱的山歌。江满凤说,她的爷爷就是井冈山的红军烈士,她爷爷在父亲很小的时候就牺牲了,所以,她不知道爷爷的名字。后来家人在整理爷爷的遗物时发现了一本歌词集,都是爷爷当年在红军部队里写下的红军山歌。
喝了一些酒,头有些重,躺在沙发上。不一会儿,三十一集开始了。有网友说,这首插曲唱出了离别的深情和悲壮。《井冈山》的三十一集,这支插曲唱了一次又一次,每一次都是别离。
红军阿哥你慢慢走勒哎
小心路上就有石头
碰到阿哥脚趾头
疼在老妹的心啊头
……
电视里唱一次,我就从沙发上坐起来唱一次。每唱一次,我就想,每逢农历的七月,红军阿哥啊,你去哪儿呢?
红军阿哥你慢慢走勒
革命胜利呦你回头
老妹等你呦长相守
老妹等你呦到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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