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   莲  （散文）


很长一段时间，我闹不明白，故乡的莲池白莲成熟的时侯，不叫采莲、挖莲，或者刨莲，而叫跪莲。为什么要叫跪莲呢？疑惑不解在我胸中盘桓多年。
小时候，由于家道变故，我便早早离开故乡，对故乡只留下模糊的记忆，对其概念和眷恋也便没有那么强烈。但我的的确确是回过故乡的，时令大多在夏秋之际，正是荷花竞先绽放的时节，赏荷自然是少不了的。尤其是在拜读了朱自清《荷塘月色》和林清玄《用岁月在莲上写诗》散文之后，荷常常开在我的梦里，成了我生活不可缺少的话题。
记得一次回故乡赏荷，我便被其精气神所折服。在我看来，故乡荷之所以与别处不同，就是不同在精气神上。曲曲折折的荷池上面，弥漫的是田田的叶子。那叶子又绿又厚，浓得有些化不开的样子。荷高高地挺出水面，独立于荷叶中间，不管是袅娜地开着的，还是羞涩的打着朵儿的，都那么精神，使人怀疑他们永远开不败似的；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这清香有一股特殊的味道，需要细细品偿。其实，荷最有内涵，“腹有诗书气自华”。荷花的气是荷池天然的独特的环境所赋予的，通过荷的骨朵儿畅快地透出，合着叶的勾对，便气之旺盛、香飘池周了；至于荷花的神，就另当别论了，朱自清先生形容荷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依我看,他还像彩笔、像睡佛，给人以形与态的暇想，但这些都是外在的东西，远远不够表达荷之内在，你不觉得他骨子里那种高贵、优雅和韵味么？荷花，活生生一个神字了得。面对荷的神，不同的观偿者有着不同的感受和情绪，或唯美、或智慧、或欢快、或复杂、或惆长、或宏伟、或细腻，他们用他们在生活中汲取的营养，以自已的理解，赋予荷别样其它花的神来。荷如同一千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试问世间那种花有荷艳而不妖的秉性和冰清玉洁的品质？这么说，故乡荷的神必是崇敬了、怡人了。
其实，我喜欢的第一首民谣就是在故乡荷池旁学会的。“夕阳斜,晚风飘，大家来唱跪莲谣。红花艳，白花娇，扑面香风暑气消。你打桨，我撑篙，唉唉哟哟过小桥。船行快，歌声高，跪得莲儿乐陶陶。”据说歌名叫《跪莲谣》，可见故乡荷池之多，荷花之盛。可对我来说，虽然会唱《跪莲谣》，依然不解跪莲疑惑。
终于我有了解开跪莲疑惑的机会。
年前，族里长辈过九十大寿，邀我前往，并参加一年一度跪莲大会。长辈的寿辰是要去的，跪莲大会更是我想参加的，也许解开疑惑不解，了却我多年心愿的时机到了。
长辈的寿辰过得简单，倒是跪莲大会复杂。一大早，我们这些从四面八方的游子聚集在荷池旁。这时的荷池已失去了往日的繁华，静静的荷池上一片萧瑟，水无踪影，池面邹裂，残荷枯萋，但谁也不会怀疑莲初心不改，清香依在，莲急切地呼唤开池和展现丰收的喜悦。
跪莲大会开始了，一场既原始又现代隆重而庄严的仪式，原始，是他离不开原始的祭拜；现代，是他的词语充满现代元素。他祭拜的是莲，崇赏的是莲，他要求子孙们在外做事做人，要像莲一样清正廉洁，不管处于什么环境，都要保持一颗纯洁的心。按照要求，每一名与会者都要表明自已对莲的认识和态度。我恍然明白，莲通廉，所谓跪莲，实为跪廉，敬廉也。
是啊，自故以来，莲作为人们崇拜对象，一直受到垂青和褒扬。从周敦颐《爱莲说》，“予独爱莲之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到南北朝萧绎的《采莲赋》、唐张籍的《采莲曲》，宋唐珏的《水龙吟·浮翠山房拟赋白莲》，无不对莲赞美有加。“白莲种山净无尘，千古风流社里人。”给人赋予莲的品质，即廉的品质。赞美廉、歌颂廉、崇赏廉，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一直都是人们追求的目标和做人的准则。
其实，我爱莲，不仅仅如此，莲有广泛的药用价值。莲子心，可以清心火、降血压；石莲子，健脾止泻；莲叶，清暑解热；莲梗，宽中理气；莲须，固肾涩精。在我的记忆里，曾因碰撞而膝盖肿胀，多日不见好转，后中医开一单方，用莲节煮汤而饮，竟消瘀止血，莲之功效，也该大书特书了。
知道了跪莲的内涵和诠释，消除了疑惑不解，也便坦然，但随之新的疑惑不解又接踵而来，故乡为何这么做？在我的经历中，见过长白山赶山人对人参的敬畏，那是感谢山神对自已的青睐、馈赠；我也曾目睹过酿酒师对洒神的崇拜，那是希望自已酿出最纯最美的酒。而故乡的跪莲，显然有着更深层的意义。
相传，祖上曾有人做官，因有损清廉，遂被罢官，后躲之一隅，也就是我的故乡。此公临终之际，立下遗嘱，要求后人做人做事清正廉洁，不能让人指脊梁骨。不知传了多少代，也不知何时故乡竞将采廉变成了跪莲，以此教育和鞭策子孙后代。
家有家规，族有族风，我故乡的族风是：“跪莲，跪廉，做人如莲，做事向廉。”
族风成为我们的左右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