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传的炉火不能熄灭（外二首）



把不中绳墨的樗栎之木伐而为炭
炉火中，黑铁变红、变软
祖父瞅准时机，利索地夹出火中的赤热
父亲抡起大锤，两代人不间断捶打
一块铁，便从形上升为器

打小他就爱钻进铁铺。敲打之声
高于锣鼓，铁花胜过烟花
当祖父把烤熟的土豆地瓜剥开
他记住了炉火，男人的肌肉

棉花吐出霜白，带着充足的阳光
走过铁扫帚倒伏的田野。油灯下
祖母在纱轴上纺出细长的线
母亲制作靛青。打铁人需要蓝布衬衣
经纬之间，他看到铁的柔情

藏在时间里的酒开启，第一杯先敬祖师爷
五行之火可以炼丹，也可以练就民间生计
祖父的故事有竹林，铁节鞭，乌骓马
父亲的故事有大刀，梭镖，节令与粮仓
从小他就知打铁的事业：刚柔并济

拉不动风箱时，祖父态度坚决
责令他从生锈的锄头犁铧中收集残余
他要传授一生的技艺。如何从废弃中提取
铁的精华，让纠缠不清的事物按铁的结构
重归自己的秩序。打一把青釭剑
在晦明晦暗处亮出它的锋刃与尊严

因为祖传的炉火不能熄灭
因为祖传的炉火是时间烧红的铁
骑田岭下，锻造车间，他操纵机械手
打开加热炉，让顽铁在4000吨油压机下历练
淬火，锻打，加工。一道道工序
脑中的数据库，积存了经验与汗水

他已是一块老道的铁。拿捏火候
锻造关键底部。锻造声音、速度、气魄
祖传的锋刃在纵深中切割
动车轮对，海工装备都从火中走出
锃亮、自信，跨越了不同边界



盾体

在他们眼中，屈服点345兆帕的正火板
就是一块丝绸。他开动镗床，加工
超大型盾构机盾体的平面，让金属闪出
柔和的光。他操纵钻床，精准地打出
一个个螺孔，误差率小于十分之一头发丝
他们练就了在钢铁上绣花的功夫

当他从高大圆形盾体的内部
踩着梯子出来，手中仍提着一束火花
面罩、防护镜遮住了年龄
盐花渗入防护服如同铁花
他把自己当成缝纫工，将八块盾体
焊接成圆，如同一轮明月

父辈曾以愚公方式，用铁锤钢钎
凿出一条通往山外的小路
走了整整一天，他们才坐上长途汽车
来到海边小镇。当看到盾构机
以为那就是火车。当知道它可以穿透
崇山峻岭最坚硬的岩石，他们内心
涌动一股掘进的力量

信念一旦确立就没有屈服点
装上刀盘，就可在幽冥的时间中开采光明
从学徒工到高级技师到大国工匠
荣耀的盾体，抵御了穷困之矛戳出的遗憾
也开挖到梦境的边缘。呼噜声中
一列高铁越来越接近他们的故乡



喷涂车间
 
好钢需要好的保护
喷涂车间，工人用火焰清理
钢材上的氧化皮、油脂、灰尘和盐分
千锤百炼的精华再次脱胎后
涂上水漆，才能站在关键位置
对抗时间的腐朽
 
脱离甲醛，他们卡在喉咙里的声音
顺当地与金属结合，填平微小间距
坚硬的底气，稳固的结构
走出车间后，裹着外膜的语言
有沉默的风雷
多少年，带盐分的水总想穿透一微米
摧毁这钢中的冷火。但加固的意志
可以抵御各种闪锈，返锈
在高压中承受，挺直而不抱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