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似梦(长诗)

作者: 2021年04月15日15:24 浏览:312 收藏 觉得不错,我要 赞赏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
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
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
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庄子•齐物论》


(一)

人,生而有梦
只不过,因年龄、情绪、境遇的
不同,所梦到的梦,也有所不同罢了
小时候,我梦见过青蛙
梦见过独木桥
梦见过蛇,梦见过走失迷路,梦见过从床上掉下来
梦见过,在漆黑的夜里
我拼命地跑啊、跑啊……
突然发现,人不见了,我,找不到我自己了

什么原因,没有人知道
在那个蓝、绿、黑,灰色的年代,颜色
已经失去了,其本来的意义
人的存在,仿佛只取决于生命的对立
眼睛,和耳朵的对立,嘴巴
和手的对立
喜鹊,和乌鸦的对立,乌鸦
和狐狸的对立,士兵和强盗的对立,人扛枪,枪打虎
虎吃鸡,鸡啄蜂,蜂蛰癞头皮

街上的人群,仿佛都颠倒了位置
有直立的,有倒立的,有侧身走的,还有向后退着走的
一个个,显得循规蹈矩,彬彬有礼
相互谦让,相敬如宾
和素色的脸上,那种永远谦卑、谦卑、再谦卑的
神色,相得益彰
让你看不透,这是由于千百年来,礼义廉耻信的熏陶
还是,出于内心的某种需要

有一次
我梦见自己,在灶房间,拼命往锅灶口添柴烧火
烧啊烧啊
怎么也不见水烧开,起身一看
发现,灶头上,高高地坐着一口大水缸
水缸里面,有被裹着白面的螃蟹
有拼命往豆腐里钻的
泥鳅,有时不时,感到危险,企图往外窜的河虾
望着我一脸的尴尬、疑惑、恐惧
旁边却有人
蒙着脸,在暗处,不断地偷偷窃笑


(二)

我的愤怒,无处宣泄,这时候的麻雀
已成了万恶之首
不但偷吃粮食,还成千上万,无禁止的繁殖后代
和人,争夺生存空间
不到天麻麻亮,无论在旷野上,城墙上,山坡上
树林里,院子里,就会同时响起一片
惊天动地的锣鼓声,呐喊声,破脸盆声,剌耳的烂铁皮声
麻雀不敌骚扰,纷纷中招
瞬时间,像雨点一般,噼哩啪啦摔落在人们脚下
大人们用簸箕,箩筐,挑的挑,扛的扛
堆积在城中,空旷的广场上
剪下双足,挨个点数,和老鼠尾巴,一起上交领导
报告特大喜讯
我能宣泄报复的,只剩下青蛙

当天夜里,我梦见
无数身上披着麻雀羽毛,头上套着绿色蛙皮的大人们
在朦胧星光下,沿着城内四处漫游
一个个,被剥了皮的青蛙
从火堆里,跳了出来,沾着火沫,带着一股浓烈的焦煳子味
满地里追着我跑,要我偿命
可,掏遍我浑身上下,里里外外
也找不出,一丁点,有价值的,或可一饱肚腹的东西
那怕,一个二分钱的
硬币,或者,半块玉米面饼、烂红著

我口袋里装的
只有人、枪、虎、鸡、蜂的画片
还有,数不清的杏核,几颗沉甸甸的玻璃弹子
半枚刻着大清帝国黄龙的钱币
——铜板
这是我全部的财产,也是我吃饭的家伙,我童年的
全部辉煌,不知有多少次的
争执,碰撞,砸击,尖叫
留在那狭窄细长,空荡荡的小巷里
和操场上,被挖的坑坑洼洼,大小不一,斑痕累累的
玻璃弹子的弹洞里

我们,滴滴涮涮,桃花满月,砰砰梆,有肉食,我们
叮咚锵,拳头、剪刀、布
我们,手拉着手指,数斗斗,一斗穷,二斗富
三斗四斗卖豆腐
五斗开当铺,六斗中秀才,七斗八斗骑花马
九斗做状元,十斗赛神仙
我们,像疯子一样,乱冲乱撞,穿梭在漫山遍野的小松林
乱石岗,破菜园,麦秆堆
追逐,黑夜中,那忽闪忽闪的萤火虫
翻寻,在荒坡地,坟茔洞中,那高一声低一声
呖呖尖叫的
黑头蟋蟀,红袍将军


(三)

我们,总想照自己的想法,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走自己的路
可,大路茫茫,阡陌纵横
每条路,都有它自己的终极目标,每条路
都不会按即定方向延伸,这时候的你,孤零零地站在
田头,或破烂的村口
用迷茫懵懂的眼光,眺望着,广袤而深邃的旷野
发现,每条路,都闪烁着不同的光泽
每条路,都有阴霾和陷阱,每条路,都散发着一股,熟悉
且又叫人不可抗拒的,诱惑的异香
常常会让人,摸不着头脑,深陷其中,而
迷失方向

而且,不知是出于自荐,自愿,或是服从
每条路上,都有不少的人,默默地蹲在地上,他们不说话
他们,只管不断的跳着,蹦着
往前走,就好像是在矿场上,被不同的传送带
或快或慢地,输送到不同的目的地
在旋转中,有的,慢慢长大,变成了传说中,那个
到了小人国的
格列佛医生,虚怀若谷,拯救世界
俯瞰芸芸众生
也有的,像风雨夜,误闯了黑森林中,小矮人的小木屋
没有白雪公主,没有毒苹果
在又老又丑,巫婆皇后的,魔镜、魔杖下
渐渐萎缩,变成了,瓶子里的
侏儒
更多的,则像是裂了缝隙的爆米花机,或是
被针扎破了洞眼的瘪内胆
就算是,最铆足了劲,憋足了气
“吱”的一声,泄露出来的
也只不过是,几块糗皮囊,一堆煳玉米,一个个
橱窗里,快乐的木偶王子


(四)

大地上的氤氲,越来越重,空中的鸟,也失去了声音
四周,像被堵着一层,厚厚的,透明的墙
看不见,推不动,驱不散,挤得人
几乎透不过气来
偶尔,从池塘深处,传出几下石蛙
——咕、咕、咕的捣鼓声
显得毛骨悚然,单调而又恐怖
好像月光下,时不时,从荷塘里,跃出水面的
不是鲤鱼、鲫鱼
而是,也被这水藻、浮萍,憋的喘不过气来的,绿毛女鬼
爬上岸,垂着湿漉漉的长发,扭着腰
踩着碎步,慌里慌张地
追寻河豚去了

冥冥中,魁星点斗,已换成了判官爷,黑白无常
打着阴阳伞,满世界游走
和钟馗爷,不同的是,他们不打鬼,也不捉鬼、吃鬼
他们只是按照,生死簿上的,花名册
在阴间阳界,寻找那些
飘飘荡荡,无处可去的,孤鬼、弱鬼、怯鬼、贱鬼、贪鬼、馋鬼
一会儿,给他们打开阴阳伞
白的一面,一会儿,又给他们打开,黑的一面
反复叙述着,各自的优点
和劣处,他们的工作,就是这样,他们在乎的,是展示
是描摹
之于饿鬼、懒鬼、色鬼、厉鬼们
今后,是点朱砂
还是喝孟婆汤,过奈何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那可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这时候的你,觉得,梦是碎的,就好像一不小心
被人摔破的那面镜子
大大小小,规律不一的镜片,在瑰丽的月光下
东一片,西一片
闪烁着明亮而散乱的希望,可是你
一想伸手,捞取它,月光却沿着指缝,无声无息地溜走了
耳边,传过来的,仿佛只有几滴
无奈的叹息


(五)

梦中的事,信者有,不信者无
士人曰:“何为反极?有亲姻燕会,则梦哭泣;有哭泣、口舌
则梦歌舞;寒则梦暖,饥则梦饱……
此反极之梦,其类可推也。”又曰:“人之心情,好恶不同
或以此吉,或以此凶。
当各自察,常占所从,此谓性梦也。”

对梦的解释,似乎自古就有定论
可我父亲,一个一辈子,窝窝囊囊,只知埋头干活
不知抬头看路,老实巴交的土鳖,竟坚信
梦想成真——
梦之所以为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梦中的一景一物,一笑一嗔,皆为心灵所托
有悟性,有寄思
岂是我们一般凡夫俗子,所能解乎

为了验证他那荒诞不经,冥顽不灵理论的
真实性,和可行性
他坚信,他就是上古传说中的那个
逐日的夸父,为了光明,为了必胜的信念,为了从土改时
他得到的,那第一小块土地,第一头牛
和第一间瓦房,第一个锅
他可以,不分昼夜地,越过千山万水,追逐太阳而去
那怕是栉风沐雨,艰难险阻
弃杖而化桃林,粉身碎骨而作荒坟土丘
也在所不辞

或者,他就是传说中,炎帝神农氏之女,女娃
幻化的那只,白嘴红爪的神鸟
精卫
不辞千辛万苦,衔来碎石枯木,愤怒地
冲向这排山倒海的
惊涛骇浪,冲向茫茫大海
誓愿要填满,这无底的深渊,贫穷的沟壑


(六)

甚至
在那个,化腐朽为神奇,捡沙砾为珍宝,视稻草为骏马
疯狂的崇高年代
泛黄的泡沫,装进酒瓶,饥渴的树干
也已褪尽了绿色
为了多快好省,突击放卫星,他可以推着独轮车
三天三夜
连轴转,奔跑在水库大坝上
人家拉石块,一千斤,他追加到二千
人家运泥坯四筐,他八筐
直至,累得浑身散了架,晕倒在工地上的临时小诊所
他甚至,还可以
为了延续自家屋顶上,冉冉升起的炊烟
一头钻进深山冷坞六个月,砍树烧炭,把一担担
乌黑锃亮的木炭
直送到,炼钢会战指挥部,回到家,一个长发黑脸
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野人
把他妈
我的奶奶吓得,瞬时瘫坐在锅灶间,背过气去,差点起不来
他仍然认为,他就是那个,愚公移山中的,愚公
那个,三过家门而不入的
大禹
他眼里闪显的,只有那个火红岁月的
璀璨火花

为了名义的名义,他也曾得过浮肿病,哮喘病,痛风病
冠心病,佝偻病,胃溃疡,失眠症,让乡村医生
打过鸡血,鸭血,狗血,人造血
可结果,不但不见效,而且,日益沉重,渐渐地
他发现自己身上
竟然,已经开始有些羽化
先是两腋,接着,是两臂脊背,再后是全身
慢慢地长出了
一片、二片、无数片,闪光的羽毛
直至自己一点点地,拔地而起,腾空飞翔,上下穿越
惊恐中,不免有些傲然
他发现,现在的自己,不仅能随心所欲,而且
还能点石成金
画笔一挥,大腿般粗的玉米棒,磨石般大的向日葵
狗尾巴一样长的稻穗,从天而降
手指一点
茅屋变高楼,直抵云霄天,楼上楼下,电灯电话
自来水,哗啦啦地响
养猪比汽车大,水牛比山高
龙王任人骑,雷公电母听人唤,要它下雨,它不敢下雪
火箭冲上月宫去,嫦娥吴刚献出桂花酒
钢铁超英美


(七)

我父亲,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小看牛
他根本理解不了,马克思“资本论”的精髓,也读不懂
什么叫“国家和革命”
但他,绝对是个,道道地地的,无神论者
神父布道,唱祷告词,画十字
主啊!谢谢你所赐饮食!奉主耶稣基督的圣名,阿门
他立马叫人,把饭菜撤了,说
那就让他们的上帝,来给他们喂食吧
瞎子摇着响铃,走街串巷,算命、测字、卜卦
他会边赶,边讥讽人家
你怎么,不先算算自己有什么,好命和八字
他生平还特厌恶那些专门跳大仙,讲三姐,装神弄鬼的
神棍、巫婆
说什么,三十年后,有房没人住
五十年后,有田没人种,双轮双铧犁,锁在堂屋里
纯属造谣诬蔑
直接就把他们办进了学习班

在他眼里,稻谷怎么能和稗草,长在一起
乌鸦,怎么能和凤凰,混为一谈
他觉得,只有他们,才是那个拯救人类,拯救世界于水火中的
真正的救世主
那个赐光明于大地,赏温暖于万物的
红太阳
似大神盘古,挥巨斧,劈开混沌暗黑的茫茫宇宙
似女娲炼五彩石
填补,早已被四分五裂的苍穹
他们砸碎的,只是旧社会的铁锁链,得到的
且是辉煌的新世界
不破不立,大破大立,他们冲寺院,他们砸佛像,他们毁文物
他们烧诗书,他们闯庙堂
直至父亲领着一帮,全由泥腿子们组成的“贫宣队”,光荣地
登上了大学老师的讲台
权威的驳斥了,有关“马尾巴功能”的荒诞无稽
并把一切的一切
走资派,学术权威,牛鬼蛇神们
通通赶下台,踩上一只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的时候
他才深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革命的需要
和历史的迫切性
什么叫,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自动跑掉的
理论的实质性


(八)

自此,他好像自己真成了,传说中的那个什么
雷震子,土行孙
身上会环罩着,一层刀枪不入,驱邪避煞的金色神光
雁翎锁子甲
上天,能直冲云霄,下地,能日行千里
练就了一个
百毒不侵,金刚不坏之躯
再隐藏的残渣余孽,私心杂念,也逃不过他们的
火眼金睛
他甚至,连窗棂上,门框上,花床上,牌坊上
那些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忠孝节义的图案,都不放过
亲自带人,把它们一一砸碎
砸了木雕的,砸砖雕,砸了瓦雕的,砸石雕
砸了自己村里的,再砸别的村
十里八乡的,没有人不知道,他的那把
十三斤重的大铁锤

在那场
轰轰烈烈,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
农业学大寨,造田筑坝的,伟大浪潮中,他是多么希望
能再一次大显身手,一展雄风
他,不是石匠
却第一个扛着大铁锤,报名参加了,开山炸石的爆破组
他,不是爆破手
在排除哑炮时,竟第一个,冲了上去
“轰”的一声,哑炮响了
他的身子随着碎石,飞向天空,像一道漂亮倔犟的弧线
落在半山腰,鲜血染红了
山道
大家一边抬着他,往山下跑,一边高呼他的名字
他且浑身上下,都感觉不到一点疼痛
仿佛自己的身子,还在半空中,不停的飞越
飞越,飞越……
朝着眼前那道,斑斓绚丽的彩虹
向前,向前……
不到医院,就停止了呼吸,连一句囫囵话都没有留给家人
这时候,我才发现,父亲干瘪瘦小的身子
已被锋利的碎石
炸得伤痕累累,体无完肤,可我怎么也不明白
这么多年来
又是什么东西,能支撑他走过,这坎坷
而又波云诡谲的一生


(九)

古人也云,梦有
正梦、噩梦、思梦、寤梦、喜梦、惧梦之分
意思是,梦,固然能如影随形
不以人的意志转移而转移,但,也是有据可查
有证可考的
可以依顺各种防不胜防,层出不穷,惊心动魄的
梦之意象、境遇,抽丝剥茧,或者,摇签卜卦,祭祖礼佛
来解梦、圆梦、解疑、了惑

可不知为什么,在我心里
却觉得,不管什么梦,关键还在于,它们
似乎都是有颜色的
而更多的时候,似乎又是黑色的
就好像上世纪三十年代风靡的,那种黑白电影,甚至是
无声电影
不管是你愿意,还是不愿意,都会时不时地
纷至沓来,扰乱你的心智

只不过有时候,忽然间,又会变成孩子们手里的,那个
神奇的万花筒模样,抖一抖
就幻化出一个个,灿烂的界面
甚至,像雨后的彩霞,斑斓的孔雀开屏
草原上的蝴蝶
呈现在你面前的,是另一个
多么令人心驰神往,无限遐想,千姿百态的迷人憧憬
缤纷世界

这好比,人生如梦,梦
也似人生,跌宕浮沉,诡异多变,汹涌澎湃
可测而不可知,可知而不可测
不是说,谁想掌控,就可以,随心所欲掌控的

当年,那个装哑炮的王二狗,虽没有被炸死
却瘸了一条腿,受了惊吓
到现在,还疯疯癫癫的,不断地对人呲牙咧嘴的嘟嚷
轰,轰,轰……
冷不防地,就会向身后,反伸出两只胳膊
扮成一只小鸟,学着从山崖上往下跳
喊——飞走的小鸟,又飞回来了
可村里的人,似乎见怪不怪,好像也早已忘记了,头上
曾飞越的,那只小鸟
他们现在的脑子里,没有记忆,没有碎片
像被破抹布洗劫过一样,空空如也
此时此刻,他们最虔诚的事,就是到这座山上建个庙
又到那个寺里,烧几柱香
不过,真正庇佑他们的,竟然还是骤然飘落的
那片片,香山红叶

偏僻荒凉的山乡,霎时间,随风起舞
鳞次栉比的大厂房,也迅速地,向远处蔓延过去
他们把小的电镀车间,造在池塘旁
以便贮藏、沉淀、排放,含有铬、铜、镍、锌、铁等多重金离子
和青氰物的废污水
把大型矽钢片厂,像孤峰一般直接建在稻田中央
把养猪场,养鸡场,圈在河水边……
渐渐地,黑的、黄的,红的,盖住了蓝的,绿的,青的
臭的,恶的,遮蔽了香的,美的
旷野上,再也见不到满天的,波光潋滟,鸟语花香
只剩下,讨厌的雾霾,阴魂不散
忽远忽近地,纠缠在身边

他们也好像早已慢慢地,失去了,对土地的兴趣和依恋
他们甚至可以
把工业酒精兑水,充作五粮液、茅台销售
把白糖掺面粉,当麦乳精
把红糖水,熬成十全大补膏,把地沟油,炼作食用油
把萝卜,晒成人参
把废铜烂铁,充当特级钢筋、铜芯线
把回收来,堆积如山的医疗废品,输液管、输液袋、针头
不清洗,不消毒
打包成正品,全部卖回医院
把病猪、死鸡注入水,堂而皇之的
摆进超市、菜市场的案板上
在这个笑贫不笑娼,让一部人先富起来的时代
一切都那么合乎逻辑,一切都那么自然
那么理所当然
他们有的,不幸成了老板
成了万元户,成了这个时代,特有的宠儿、英雄、楷模
人上人


(十)

但更多的人,却成了,不管黑猫、白猫
能抓住老鼠的,就是好猫中的,那只,不是老鼠的
老鼠
他们不是钱,也没有钱,他们只是寺庙、香客中
那些替人敲木鱼的人
或是钟楼上的,那些立柱,只能在半夜里,暗自羡慕
钟杵,定时撞响梵钟的
那份使命和荣耀,浑厚而悠远,咣、咣、咣……
而立柱的使命,始终是立柱
就像早已被,绝代圣手们,设计好的
那些旷世棋局
马有,马的马步,炮有,炮的炮路
不允许有,一丝半毫的差池
在这场,浩瀚而又精湛的伟大交易、输送中
他们,始终只不过是一些
可有可无的人,一些微不足道的人
一些幌子,一些招牌,一些广告,一些即将被端上餐桌的羊羔
他们游走于,江湖中的江湖,他们
玩耍于,法术中的法术
他们,不是高手中的高手,不是骗子中的骗子
他们南下北上,他们东闯西窜
充其量,也就是个美其名曰农民工的,乡下打工者
祈盼获得的,只是一份
能养家糊口,开枝散叶的活命钱

在陌生的城市里,流光溢彩的霓虹灯,像个妖艳的
娼妓
不时地向每个路人,抛出挤眉弄眼的绣球
而每一条拥挤喧嚣的马路
也不是,打工者们,通向天堂的捷径
更像是饕餮鲸吞的肠道,残暴地,噬攫着打工者们的
魂魄和精髓
他们无疑就是一堆,随着滚滚潮水漂泊的
垃圾、草根、泡沫……
忽而涌向东,忽而涌向西,忽而沉入海底
不知所终
剩给他们的,只是机器台上的,那些鲜活血红的断指
百米脚手架上,坠落在冰冷水泥地上的生命
和一个个,永远被判死刑的矽肺
为了讨薪,他们只身爬上,高耸入云的电杆塔上
呐喊、抗争
为了生存,他们不得已成了城市,一只只
庞大万能的,吸尘器
吸尽了,角角落落的脏活、重活、累活、苦活
没人愿意干的活
他们付出的是,血和生命,收取的,只是汗和泪水
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只有
酸味、臭味、腐味、霉味
他们仍旧,只能苦苦地在,城市的夹缝里挣扎
和被时间遗忘的,阴沟里苟活

城市的缔造者们,却总喜欢把一个个城市
拼贴焊接在一起
或者,扩建、扩建、再扩建,制造成一个赫然坚硬的帝国
屹立于巍巍世界之林
金融、能源、房地产、证券、电商、物流
高科技、网络、智能汽车、高铁、全能手机、5G、IT
老板、大亨、董事长、财团、智囊、职业经理
托拉斯、富豪榜、世界500强……
随之而来的,垄断、兼并、重组、收购、不择手段
巧取豪夺,尔虞我诈、官商勾结、倒买倒卖、大鱼吃小鱼
小鱼吃虾米……
无时无刻,不演绎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和熙熙攘攘的,大街小巷
仿佛时光倒流,日月如梭,我们重又返回到,十里洋场的
上海滩
绅士名媛,纸醉金迷,笙歌喧天,骄奢淫逸
让我们,亲身体验了一回,什么叫“资本来到世间
从头到脚
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这一经典、伟大论述,它的精准性、生动性、和现实性
还有,亲眼目睹,新老板、新董事长
这新一代,亿万万资本的占有者、掠夺者们
又是如何
一手,在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里,挑肥拣瘦,击鼓传花
玩女人,炒地皮,炒楼花,一掷千金;一手
执着,以市场经济的名义,巧立名目,吞噬、分赃国有资产
制定霸王条款,胡乱扣克工资,任意
贱踏、辞退工人的丑恶嘴脸


(十一)

月光下
用钢筋水泥堆砌的,摩天大厦的阴影里,显露的
只有残忍和冷漠,仿佛
居功自傲地,俯视着,这二极世界分化的
浮华尘土
恍惚中,我觉得自己,就是那只
苦苦穿行在,浩瀚钢筋水泥密林中的飞娥,贪婪地蚕食着
远处华美的灯色
或是一只,即将淹没在,泥潭里的蝼蚁
奢望秋风中,那一片,最后的落叶
可狡诈险恶的雾霾,且始终不肯放过,最后一个,城市的
裸露者
企图用大量的悬浮物、酸雨、水泥、金属粒子
把他们塑造成
一座座,时代凝固的标尺
他们仿佛也已习惯了,长期居住在地下室、架空层、群住房
蜗居室、迷你间
就像一只只,日出夜归的土拨鼠
经不住,一丝丝的风吹草动,就风声鹤唳,土崩瓦解
日月沉沦
他们也没有父辈们的那份,惊天动地,英勇顽强
能抗住三座大山的逼迫、和摧残
他们只需蜗牛壳的,那一点点重量,就足以被岁月碾压得
喘不过气来
唆使他们,成了一批批,在灶房间嗅着气味,觅食的
蟑螂
和一群,推着粪球滚上滚下的,屎壳郎

而梦中的蝴蝶,却总是显得,那么绚丽多彩,魅力四射
时不时,在蔚蓝色的空中
忽明忽暗,忽远忽近,忽浓忽淡,扑朔迷离地闪现
暗淡时,天地混沌,如临深渊
分不清是真是假,是祸是福,伸手难解难辩
相知而不相识
明亮时,豁然开朗,四周一片青山绿水,莺歌燕舞
宛若天眼洞开,时不再来

虽然,我也曾努力在平衡木上
保持我,应有的姿势,可是,一只蝴蝶的分量
足已使天平,失去本来的均衡
就好像,钱币的两面,都说,各自有各自,特殊的功能
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会呈现出,它固有分值的
那一面
就算魔术师,藏匿的手段,可以偷天换日,瞒天过海,仙女撒花
也会有,水落石出,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
璀璨时光

我知道,我和,我梦中的那只蝴蝶,已经越离越远
我也可能,始终成不了,我梦中的那只
蝴蝶
可我仍然希望,梦中的蝴蝶,是梦中的蝴蝶,我是我
我们是俩个,截然不同的载体






注释:
①黑头蟋蟀,红袍将军:皆为蟋蟀的著名品种。 ②斗:也叫箩。是民间传统的说法,认为人的手指上,分箩纹和簸箕纹,可以根据这二种指纹多少,来预测自己的命运,被赋予了神秘的占卜色彩。 ③格列佛医生:是英国童话《小人国和大人国》中的主人公。讲述的就是格列佛医生,几次浪漫有趣的航海历险故事。 ④钟馗:是民间传说中,能打鬼驱邪的神。也是中国传统道教诸神中,唯一的万应之神,要福得福,要财得财,有求必应。 ⑤孟婆汤:是民间传说中,一种喝了可以忘记前世所有烦恼,爱恨情仇的茶汤。 ⑥跳大仙,讲三姐:分别是江南乡村流行请神的一种封建迷信活动。 ⑦双轮双铧犁:上世纪五十年代大跃进时期发明的,一种可用电耕田的新式农具。 ⑧小看牛:方言,有的地方叫看牛娃,放牛娃。 ⑨雷震子,土行孙:均为神话小说“封神榜”里的的英雄人物。 ⑩炒楼花:属于期房炒作,以小钱博大钱,从中赚取差价,是楼市泡沫的主要制造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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