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追光男子

远山
夕阳在快速下坠
像一片飘零的落叶
像无法掌控的命运
孤独，旋舞，翻飞

我跟动车合谋
以200公里的速度追赶
夕阳带着使命离开
并不理睬人类的苦痛
晚霞，明艳，我想留住
光芒，绚烂，我想留住
亲人，温暖，我想留住

我曾多次追赶夕阳
从男孩跑成了青年男子
夕阳像一辆燃烧的坦克
在人间轰然谢幕
残存的烈焰，像神的祷告
讲述着一个镀金的孩子
正经历的悲伤与欢乐


2、生命的战场

这是一个战场
烽火狼烟，杀声震天
脆弱的肉体被导弹轰炸
强大的精神被虚无扫射
欲突出重围，前方
又布满地雷和铁丝网
我的亲人在这里溃败
我的青春也在这里溃败

花朵绽放，欣赏花朵吧
河水奔流，坐看流水吧
爱情来临，拥抱爱情吧
我翻山越岭，到达山巅
一颗突袭的炮弹被我捉住
它即将引爆
我狠狠掷出去
它在空中爆炸
碎片，像我的困苦一样
散成了时光中的尘埃
我抖落尘土
奔赴下一个战场
并不想与时间和解


3、一片叶子飘落在我手上

我喜欢贫穷、苦难和幸福
喜欢贫穷时改变现状的向往
喜欢苦难时战胜困难的决心
喜欢幸福时经历忧伤的回味

我看到过这样的情景
一个爷爷在街边唱歌，双腿残疾
一个女孩表演灵巧用脚，双臂缺失
一个按摩者在拉二胡，双目失明
一个奶奶在黄昏翻拣垃圾，白发苍苍
贫穷和苦难像雪片一样
降落在他们身上
欢愉和幸福像流水一样
流走了他们的光阴

当我担心命运时
一片落叶飘落在我手上
纹路上刻满雨雪、闪电和风霜
放在嘴唇轻轻一抿
生命的苦涩瞬间流淌出来
我喜欢这样的滋味
比含一颗棒棒糖还甜


4、西非 西非

一发炮弹下去
几只腿飞上天空
无数发炮弹下去
无数只腿飞上天空
血液在空中喷洒
西非的孩子
只认识一种液体，鲜血
只认识一种颜色，猩红

多年前
我与西非的孩子命运相仿
逃离贫穷
逃离生活的战火
逃离被再一次截肢的命运
我们惧怕，逃离
流离失所，成为城市的难民

一面面安宁的旗帜
被列强的炮弹反复击打
穆斯林孩子残损的肢体
仿佛我的疼痛
被艾丽妮女神无数次抚摸


5、秋声近

大风吹过
细叶榕当风颤抖
绿色的雪花纷纷飘落
我捡拾一片叶子
走过基督教堂

女信徒
在胸口划着十字架
向医院的太平间走去
秋风无言
并不知晓她的哀伤

6、佛说

一片片秋叶
松开欲望
在风中飘落
像一滴滴
开花的血

在世间
我走得沉重
佛说
你要像落叶
松开手指


7、清晨送葬

铙钹响了一夜
祭词唱了一夜
古思村的流水喧嚣了一夜

这是大伯娘
最后一次安眠于家中
她枕着悲痛的哭声进入冥界

送葬队伍走进深山
月光敞亮
把所有的黑夜摁进清晨
沉默不语的启明星
独自在辽阔的天幕闪烁


8、正如那鹰

一生要去攀登一座高山
去感受暴风、冰块、雪崩
去倾听高山的信仰

一生要去入潜最深的海底
去抚摸坚硬的火山岩
它冰冷、无言、内心安静
并不逊色修禅的大师

一生要去独对衰老
那生命的高峰，无数人
在它的山脚倒下
坟上花开，一朵朵都是遗憾

我想翻越高山，潜入深海
为此，我每天注视衰老
在落幕前完成一次次跨越
正如那花，在悬崖上开放
正如那鹰，在雪峰上拍击长空


9、阅尽悲欢，它终于喷薄而出

把灯熄灭
把梦阻断
以水沐身
穿上整洁衣服
耐磨的鞋子
去攀登一座险山
看一幕悲壮日出

荆棘刺身
利石划指
血在喷张
鹰在头顶盘旋
朝阳披上血战衣
与夕阳搏杀，抢位，更替

它遍尝人类苦痛
承受枪林弹火
看惯遍野白骨
它忽略废墟、流浪和饥饿
阅尽悲欢，它终于喷薄而出
把血战衣披在我身上
我举着一把利剑
风呼呼吹来
十面埋伏着黑压压的劲敌


10、无址墓碑

我爱上两个家园
乡村和城市
乡村给我血脉
辨认河流与远山
城市给我血液
运送彼岸与乡愁

我爱上两个灵魂
面具与真心
我用面具
阻挡虚荣与假意
我用真心
怜悯苦痛与罪恶

我用这半身乡村
半身城市的身体
游弋在面具与真心之间
歌颂家园的荒芜与新生
百年后
我的墓碑上镌刻着几个字：
你有罪
没有坟莹


11、我把肉身交给黑夜

我把灵魂交给梦
把肉身交给黑夜
等待内心的拷问

黑夜并不单纯
好梦恶梦轮番上演
面对拷问我支支吾吾

在悖谬的万物上
我惮于交出信任
我给它穿上盔甲
佩戴利剑
我向往星空
它安心闪烁光芒
并不惧怕黑洞


12、我的心像白雪一样柔软

父亲这一生
给我理过一次发
从下午理到傍晚

屋前的那条河
无心检阅父亲的手艺
跟着时间
流向了遥远的深涧

每次理发
我都记下时间
它提醒我
多年前有个叫父亲的人
曾捂热我的脑袋
温暖、呵护、小心翼翼
让我的心
像白雪一样柔软


13、晚秋

大风吹彻
冷雨连绵不绝
落叶铺满路途

骑行女人
被风鼓满裙倨
黑色飞瀑在空中狂舞

救护车尖啸而过
有人正赶往归途
命运像旋舞的尘埃

我捡起一片叶子
藏在书中
它像我的命运
被风暴摇撼
也承蒙晨光照耀


14、半身江湖

我无法拒绝江湖
人心让我着迷，又让我愤懑
我提着宝剑行走
还没挥剑，来路尸骨横陈

江湖险恶
我坦开心扉，但必戴盔甲
俗世之爱让人向往又令人窒息
江湖与庙堂已混为一体
我只取一半

入世即为江湖，出世即为精神
那澄明清朗之境
我如此向往，又如此惴惴不安


15、我的心里住着妖

毫无怀疑
我的心里
住着一只妖

有时使用魔法
有时使用巫术
有时使用美色

我的心里
也住着道
每当内心兴妖作怪
天道的手掌
会按住逃出的妖


16、重返人间

我想消失一段时间
只要不近人世就好
不入佛
不入道
不入流
一个人
拥有河流与群山

曾经热爱的身体
有一部分我已厌弃
在荒僻的时间里
回忆来路
反省得失
修补灵魂

在某天
我重返人间
众生炼狱之地
欲望之火仍然噼啪燃烧
无人探寻我的出走或返回


17、我亲眼看见衰老

我亲眼看到亲人的衰老
从外婆开始
她挺直的腰身随时光的生长而低伏
仿佛被大地牵扯

从父亲从永久牌自行车上摔倒
再也不碰自行车开始
从他走不了路开始回忆走过的路
他的脊背开始和山坡一样弯曲开始

我亲眼看到人类的衰老
他们弯得像弓的脊背
随时把衰老这根拐杖射出去
他们向宿命低头，又向宿命开战


18、爱的底线

我喜欢做清风拂面的事
比如爱你
比如怀念你

我给自己画了一条底线
不能恨你
不能恨，你爱过的一切


19、风染上尘埃

山在山上站着
水在水上躺着
风，穿过烟火

我建造城堡
佩剑，斩杀虚伪
携琴，抗拒俗声

用流水洗身
洗匠气，俗气
焚香，朝拜高山

尘埃向我扑来
我屈指，弹掉
一阵痉挛传自胸腔


20、风来了

一阵风刮来
枯黄的叶子飘落水面
被水推向远方
一些人，跟着风跑
一些人，跟着叶子流动
一些魂灵，逆流而上

在童年溺水处
魂灵找不到肉身
风呼呼刮来
像亲人撕心裂肺的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