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坟坐北朝南

在他的圈子里位置最显眼

这符合他身前的癖好——

喜欢一群人围着，听他高谈阔论

喜欢知识分子的美好感觉（他本来就满腹经纶）



所幸他身边都是热爱他的亲人

他的右边是心疼他的舅母

他的前边是将就他的大舅

他的左边是大他几岁的善心叔婶

再左是他堂兄，是他的叔伯侄儿

往上不远，是他父母、堂弟和侄儿

年年清明我们都要代他给每个人

烧去纸钱，年年我们都想看他

被众星拱月的场景

连他小脚的舅母和母亲都抿嘴笑



今年我去，见我祖父祖母的坟茔

被恶咆咆的油菜围得密不透风

我舅爷舅奶的坟前土豆成畦

我彩爷欣幺奶的家高门大户

我伟伯和三哥门口的四棵塔柏

越长越高，越发青绿

我郡爸坟上的香花刺蓬成了林

我父亲门前庭院清浅，芳菲无尽

他想讨得祖父祖母一句好话

——芹娃子比阳间勤快得多



我再回首“讨好”父亲的时候

见他叼着烟，又在“指点江山”

周围挤满了一群热爱他的亲人

他的家坐着北朝着南

对面青山茫茫，白云葱茏


       *清明去看父亲


天空低垂，晨雨初歇

山岗矮，菜花落，金针茂密

它以胜利者的姿态占领阡陌

却驯服于清明雨

雨水沾湿我，还有这四月天

我高举挂青趔趄过油菜地

像承受疫苗的恩赐，并且保持

加重的神圣感

多么短暂的悸动和颤栗！

当纸钱飞扬，鞭炮响起

金针上的露珠以晶莹为管

动用清明的推手缓缓深入肌理

大地安静而亢奋


     *雨水走在清明的前头


要仪式感

首先得清洗污秽

雨水赶来的目的，要的是质量


草叶上露珠滚动

不为沉重,只为成熟

老树新枝，新枝生的是老树故事


雨水里有祖父祖母的节气

今日放下耕种，油盐酱醋

人间烟火走向户外，晶亮如雨滴


要陌路花开，要山岗山岗

要清明清明

雨水就得走在前头


挂纸纸短情长，信笺上泪点斑斑 

起笔：今日小雨，记得加衣

春天乍暖还寒，之后花开有声


            *清明的脸


我拖着一脚泥从祖父祖母和

父亲的坟茔下来

清明的雨下了四五天，已显疲态

公路上二三老者从容

他们的笑脸比土豆苗还饱满齐整



目前是上午，离黄昏尚远

活着的人低声述说地下的事

地下的人述说人间也好

天上也罢，我只能暗自揣度

悲伤却水平如镜



你看，春水田里飘出来

涣涣白云，像不像清明的脸？

他把自己放到低处

目的是要我们学会鞠躬

并连声说再见，再见越远越好

                        2021/04/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