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忌日是重阳

按苗医的说辞
男怕三六九，女怕二四八
我以为，熬过了初八
您就可以好起来

重阳，是传统敬老的日子
一定是责怪您的儿女做得还不够好
病痛中，您才一直坚持
熬等到这个特殊、极阳的中午
踹开阴间之门

亲朋们说
您是像泡一样，黄蓝了
…………

只是，余生的重阳节
我再也无老可奉
余生的重阳节
唯剩祭酒一途


落叶

霜降撵着重阳
一棵老树突然就枯了

落叶沿着树冠依次落座
像一群灵柩前
刚刚失去老娘的孝子
任风怎么拉扯
愧疚着，长跪不起


草绳

等我烧完落气钱，放过起身炮
上一刻还一脸慈祥的母亲
扶起来还能吃饭的母亲
已经移床下席
盛装躺进冰冷的棺椁

入殓后，管事递给我一根稻草绳
我郑重其事地把它拴在腰间
打上活结，对着木棺深深一鞠

亲不在，结草就能报恩
母亲在里面也会安详些
我握着草绳
一遍一遍欺骗自己

花蜘蛛

母亲病重，洁净的病房
溜进来一只琐大的花蜘蛛
同室的老太太诡异地说
这怕是索命无常
人垂危的时候经常会出现
我和姐夫追打着把它踩成肉泥

母亲回家静养期间
这种花蜘蛛陆续出现过几次
我猜，抓走母亲的
一定是杀虫剂、火钳，鞋底下
逃脱那只

我是个扫地不伤蝼蚁命的人
从没有这样憎恨过一个小动物
但花蜘蛛，我见一次打一次
无所不用其极那种


蝴蝶

母亲走了
老屋太窄，为了方便祭祀
我们把她的遗体从后门移到新居

前来祭拜的亲朋聚在灵柩前
焚香、烧纸、打牌

我去老屋收拾母亲的遗物
火铺边她常倚靠的柱头上
歇着一只木然的蝴蝶

第一天，她在
第二天，她在
…………
第十天，她还在
母亲，是您吗

亲友们依然围着灵柩焚香烧纸
一有空闲
我就去老屋靠柱子静坐，看她

道士入场，安灵启请
我再去老屋
这只孤独了十三天的蝴蝶
再也没有踪迹……

母亲，你真的走了吗


药锅

两个多月，仿佛是顺药医
刚开始还有点效果
吃着吃着，就毫无功效了

换，换，换，两天一副
一天一副，半天一副
药锅熬生了老茧

天堂里再没有病痛
我把您的药锅砸得粉碎

我知道
您一度眷恋这温暖的红尘
大碗，半杯，一汤勺
妈，想起您恨病吃药的样子
我的喉咙，现在都还是苦的

奠祭

随着先生的唱腔
一上香，二上香，三上香
一献馔，二献馔，三献馔
一斟酒，二斟酒，三斟酒
我机械地接过案桌上的酒肉
颤抖着给您献供、叩首、献帛

妈，您不是生平滴酒不沾吗
您不是高血压忌油荤吗
您怎么突然就什么都不忌了

香烟缭绕中
酒，原封未动
肉，原封未动
妈，您三四天水米未进
这祭桌上的供品，您真的品尝了吗

破狱

沿着迷宫般的万字格
我手执引魂幡
先生的锡杖杵破
东西南北中每一片瓦块
砸碎每一方地狱
我就跪在地上，哭喊一声妈

妈，您虽一生向善业根不深
我却没有目莲和尚的神力渡您
只能用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唤
让您脱离苦海，早升天界

辞灵

摆好供献，斟满美酒
妈，我们跪着
陪您吃人间最后一餐

献毕，平身
从灵房上庄重取下您的相框
封存您最后
留在红尘的慈容

清棺

铺开遮光的床单，打开棺椁
母亲安详地躺在里面
我揩干母亲脸上的水渍
理顺她鬓角的白发
取出垫在她脚下的火纸时
兄弟姊妹们哭成一团

生魂绕绕上青天
死魂渺渺入棺木
先生挥舞着引魂幡
发力一脚合上棺盖
从此天人永隔

永别了，我的白发老娘

天，突然就下起了大雨
顺着我的嘴角流下来

母亲的墓碑

穿破绫罗才是衣
送老归山才是儿
沿于身体状况，我内心
一直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恐惧

百岁老子守不了百岁的儿
我庆幸这句格言的灵验

看着母亲的墓碑上
我的名姓终于解除了方格的困扰
丧亲之痛，减了一丝丝

妈
我，脱儿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