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
一个身上没有尘埃的词语
一个不归字典管的词语
一个让我抬起头来的词语

能让我干净一会儿的词语
每天晚上
我愿意坐在台阶上
等着她
然后久久久久地盯着她

然后她走，我也走
走到田野
甚至走到水里

有一次，我湿漉漉地跟着她
忘记了返回
看见我的人都说
昨天夜里
他们看见了一颗梦游的露珠


       跟着月亮走
跟着月亮走，即使走到一条小河里
也愿意
我要干干净净地等一个人

田埂上每一棵小草都可以嘲笑我
唯独你，坐在塘边的青蛙
腆着大肚子的青蛙
你是王子

请停一会儿你如痴如醉的吟唱
把你多余的爱情分给我



     月夜
被一条条弯弯曲曲的田埂
牵来牵去
从村庄走出来

太奢侈了
我像一棵会走路的庄稼
抬起头，和田野享受一轮清洁的月亮
低下头，我和一轮满月亮晶晶地分享整个田野



      在乡下
在乡下，一头牛爱一棵青草的热烈
你见了，难以忘记

在乡下，只有一头牛才如此卑微地低下头
被草围着

在乡下，只有一头牛喜欢耸着鼻子
闻着青草的体温，用舌头轻轻地抱走青草

在乡下，一头牛跟青草头挨着头
亲密地在一起的时候
你用鞭子都拉不开它们

在乡下，一头牛被草牵着走的时候
你用一根绳子拽它，它会拼命地摇着尾巴
好像在说NO



      在我们乡下
在我们乡下
一头牛跟一棵草最亲

一把镰刀跟汗水最亲
一条田埂跟屁股最亲

一顶草帽跟太阳最亲
一条小河跟夕阳最亲

在我们乡下
一根炊烟跟天空最亲
一只麻雀跟一粒稻谷最亲

一串串辣椒跟墙最亲
一个个南瓜跟泥土最亲

一些星辰跟山岗最亲
一亩亩月亮跟青蛙最亲

在我们乡下
大蒲扇一摇就摇出故事
萤火虫喜欢提着一盏小油灯

露珠喜欢住在树上
扁豆丝瓜喜欢群居在池塘的边上

田野里的庄稼也是我们的亲人
不顾我们阻挠，硬是拄着拐杖看望它们的
那个白发苍苍的人，她是我们的老祖母



     露珠
光着身子的孩子
被月光一洗再洗

多么干净，月亮才满意
多么轻盈
一株青草的腿才能不抖

再洗下去，就洗到骨骼了
再洗下去，就洗到灵魂了
那么小的身子
会感冒的

已经捧了一夜了
把她们放到叶子上睡一会儿

或者把她们三三两两
丢在草丛里

这些小小的钻石
曙光一眼就会找到她们



     一滴水
一滴水被荷叶抱到床上
这泛滥的圆形的
母爱，碧绿碧绿的

一滴水被抱在怀里
滚来滚去
这柔软的身子
甚至能分成两半
一半是幸福，另一半还是幸福

一滴水永远不知道
它被高高举起的时候
多少涟漪在仰视它
波纹们一路挤过来
羡慕嫉妒恨



      涟漪也有小小的情欲
涟漪也有小小的情欲
涟漪们那么美
涟漪们相遇时
肯定发生爱情

涟漪们用干净的心脏
互相碰撞
擦出小小的火花时就把它们
赶紧收起来
变成力气
然后其中的一个跟着另一个
浪漫地跑
它们的身子快要贴在一起了

一个涟漪想疼爱另一个涟漪时
就突然停下来
它们弯曲的身体碰在一起时
看，多么像一个人弓着腰
背着另一个



     在乡村
在乡村
一滴水穿上庄稼的身躯
越长越高

在乡村
一场雨把一滴滴水丢在地上就走了
一滴水迫不及待地地钻进泥土里
你甚至记不得它们的样子
它们怀揣着自己的使命

一滴水有时候挂在葫芦上
有时候骑在青草的头上

一滴水坐在南瓜的肚子里
看它越来越大

一滴水给豇豆梳长长的辫子
喜欢给辣椒涂口红

一滴水救活一只蜗牛
让一片菜地又爱又恨

一滴水染绿禾苗的时候
又给稗子催命

在乡村
一滴水就是一条命
有时候它住在我们汗珠里
浓缩成一粒精华：盐



      看见一只蝴蝶的时候
看见一只蝴蝶的时候
我喜欢张望，前前后后，左左右右
直到从花丛里、树林里
飞过来另一个一模一样的蝴蝶
我才把心放到原来的位置

如果我一直等
如果我一直等不到
我开始虚构一个蝴蝶
或者从我的身体里捉一个
越来越紧地跟着它
仿佛贴住

我给它们分别起了一个名字
一个叫梁兄，一个叫英妹
所有的花瓣都是它们的旅馆
它们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



      人到晚年
看见一辆婴儿车
我喜欢慢慢地停下来，驻足

看见一个年轻的母亲
我喜欢慢慢地停下来，驻足

这些年来，在路上
我已经养成了习惯
让幸福先过去
然后我慢慢地跟上



      舞蹈
让心脏飞一会儿
甚至可能让它直接见见阳光

为什么不让四周的树、建筑
互相换一下位置呢
加上一点音乐
一座大山也同意被搬来搬去
你信不信

腰装上了弹簧
由于伸出去的手臂再三邀请
那些逝去的光阴终于被打动
又突然回来了
甚至青春，甚至爱情
久违了，甜蜜
久违了，羞涩
一个少女带着一条河流的血液
在我身上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