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穿旗袍的女人
走了
走的时候没有穿旗袍
人们在她陪嫁的皮箱里
翻出她穿过的旗袍
整洁如新

那个穿旗袍的女人
坐着轿子回来
在槽门口落轿台下的轿
穿旗袍的她真好看
那时的人们叫她少奶奶

那个穿旗袍的女人
换上了大襟衣衫
她得去出工了
没有工分
怎么养活自己
还有五个未成年的孩子

那个穿旗袍的女人
从此不再穿旗袍
修水库工地上有她的身影
人民公社打稻场上有她的身影
她评上了贫下中农
她不再是少奶奶

那个穿旗袍的女人
散工后
看见面黄肌瘦的孩子
也曾偷偷地掉泪
也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念过心上人的名字
终究
在一声叹息里昏昏睡去

那个穿旗袍的女人
不舍得吃大儿子采回的野果
那是他自己省下的
母亲两颗
弟弟们每人一颗
他自己却没吃

那个穿旗袍的女人
五个儿子
丢了四个
因为饥饿
患上痢疾
无钱医治
眼睁睁
送走了
一个又一个
可怜的孩子
那时的人们叫她四嫂

那个穿旗袍的女人
带着唯一的儿子
如履薄冰
她虔诚地敬拜观音
请求神灵
保佑她的孩子
保住
她跟心上人的
那一点心血
那一柱香火
那一片希望

那个穿旗袍的女人
在希望与失望交替中
望穿秋水
四十年的等待
终于见到了
她魂牵梦绕的
人前称呼先生的
倜傥少年郎

那个穿旗袍的女人
见着先生的那一刻
露出了少女般
灿烂的笑容
沧海桑田
我心依旧
人们前来祝福
她被称呼四太

那个穿旗袍的女人
怀揣着先生的许诺
白头偕老不分离
朝也盼
夕也盼
没等到先生
却遇上无常

那个穿旗袍的女人
再没有见到
她的先生
等到了他
孩子般的号啕
放肆的泪水
坟头七八个晨昏的
哭诉陪伴
那个穿旗袍的女人
走了
走的时候
没有穿旗袍
人们从她陪嫁的
皮箱里
翻出一件旗袍
整洁如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