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活日益碎片化的时代,特别是当我们被整齐划一地置于网络之中,一切都欲使我们变得更加规范化、更加标准化的时候,诗歌以其特有的方式构成了一种“解码器”,促使我们变得清醒、有活力。
一
2020年以来,不少“为事而作”的抗“疫”诗,无疑凸显了诗人们的承担意识。这些诗人常常以宏大的激情、敏锐的视角和直面的勇气,让抗疫事态进入人们的视线与心扉。据了解,《诗刊》《星星》《诗潮》《诗歌月刊》《诗江南》等诗歌刊物和众多微信公众号都纷纷加入到推介抗“疫”诗的队列中。古往今来,“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几乎成了铁律。这场“为事而作”的抗“疫”诗歌写作中,诗人把为事而激、为事而作的“伦理在场”用来“平衡”事态,把不寻常的感情状态、毫不懈怠的关注力协调起来,把揪心的事态压缩为诗歌中的平衡效果,以试图安抚疫情之下人们的复杂心理。在这些“为事而作”的抗疫诗歌中,诗人们在处理诗歌与现实的关系时,不是回避、失语,而是敢于直面、反思,还原时代真、善、美的一面,并重新来审视世界和自己的灵魂。
作为“及物性”或者说“及事性”的诗歌写作,这些作品正好召集了许多诗人的“联合在场”。很多读者看重的也正是这种“联合在场”的“原生状态”,看重的是物我之间直接的、原始的能动反应,是那种热腾腾刚蒸出来的语言,像一场豪雨一气呵成,而不是断断续续、零零散散的“叙说”。 这些抗“疫”诗歌传达出人与人、人与世界相互依存的情形。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一些诗歌写得过于“急躁”,语言还不够精练。在如何把握及物性和艺术性的关系上,一些作品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这不仅仅是抗疫题材诗歌写作面临的问题,也是当下诗歌创作整体面临的困境。
在当下,作为诗人的“我”,一旦被置入繁复、驳杂的大千世界,怎样才能从常规通向高处而不至于沦入琐碎,这就考量着诗人如何在智性与良知的驱动下,在“现实尺度”“生态指涉”与“心灵图景”中实现最大程度的公众呼应。的确,诗人的心灵有时真像是一个储藏器,收藏着无数感觉、经验、现象、意象、词句……诗人需要在诗歌中将这众多元素重新融合成新的东西。
诗歌的“图景张力”,离不开诗人为其搭建的“可见、可听、可感、可思”的实体空间。其实,一首诗要建立起一种独特心情的实体并非易事,尤其是这个“实体”的构成既要让人充满好奇心与期待感,又要让人觉得它符合人们的情感温度和理想秩序。但是,想写出具有“图景张力”的好诗,诗人不仅要把握现实所见所闻,还要关注物与物、人与物之间相容、相生、相对的临界点上的“折射效应”。这样的“图景张力”所呈现出的正是独具个性的精神之光。一首好诗,总会包裹着一个隐性的“精神秩序”,总会不时地展开“图景”的张力。
二
伴随着及物性写作的不断涌现,诗歌的语言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日常的题材、日常的语言、娓娓道来的口吻,让诗歌增加一种亲切感和亲和力。当然,这种倾向可以无限制地往前推,甚至可以反推到遥远的“诗经时代”。但就当代新诗而言,在1985年之后,随着口语在诗歌中的广泛使用,这种写作路径变得愈加明显。
口语诗歌的力量,来自它的本真。由经验、真情萌发的“口语”,带有亲切的感受、微妙的分寸感。这些都是口语表达的魅力所在。鲜活的语言风格、生动的叙事细节、亲切的语调口吻,让口语诗歌回归到“言说”本位,回归到“传情”本位。正如诗人郁葱所说,很多诗人平时的诗歌创作未必都是口语风格,但他们的口语诗就是他们的真情在瞬间的流露,可感觉,可触摸。
口语诗歌要“说”到点子上,“说”到心坎里,避免口语变口水。如上所述,诗歌的口语应是物我之间直接的、原始的能动反应,是那种鲜活的语言,让人读来情真意切。鲜活的口语接近于我们的日常生活与情感,与普通人的情感生活密切相关。由这些语言,诗歌能够触动读者的心灵世界。
因此,口语诗歌写作,既要“眼到”,更要“心到”。口语诗歌不是写到口语为止,而是要由口语延伸出复杂的况味。因为口语是内心经验的符号,需要对语言有高度的掌控度,又要有非凡的视角。一旦写不好,就成了口水诗。好的口语诗歌正是在口语叙述与诗意推进中,找到了一种“可说可感”的心境表白,营造出亲和、意外的美感,成功地将抽象的心境变成可感的心境。
从《诗经》到五四新文化运动,再到百年新诗这样一个漫长时间跨度中,口语一直为书面文学提供源源不断的发展与创新的动力。目前,亲和力已成为口语诗歌的重要特质,为新诗走向大众开辟了一条崭新的途径。的确,紧跟时代步伐、贴近百姓生活、抵达人们心灵的口语诗歌,那亲切而率真的口语表达、真实鲜活的视觉画面、触手可得的在场视角、交融互动的个人体验,更新了读者对新诗的认知方式和思维模式。
当然,我们也应该清醒地看到:要让口语诗歌真正“说”出内在的诗意,光靠口语诗歌对现实的“生存还原”还不够,还要善于打开遮蔽在生活常态中不易显形的图像,要从互仿性很强的“公共面貌”中游离出来,在口语叙事中藏有智力的机锋和精微的细节力量,让口语诗歌真正成为这个时代亲切而独立的“精神标本”。同时,要让口语诗歌揿亮现实与心灵的“图景”,不能只在“小我”中苦心经营,而是要将个人精神与时代气象相互呼应,进而拉长口语诗歌的写作链条,拓展它的宽度,这才是新时代口语诗歌良性生长的路径。
三
新时代的诗人都有一种观察时运与关注命运的习性,面对我们这个时代的生存现场,国家前途、民族命运、时代尊严、生命尊严都是值得书写的。如今,诗人作为现实气场、文字场景和精神效果的“制造者”,已经显示出不凡的雄心与气度,这就需要一定的“腕力”。就像掰手腕,不管是输是赢,要的就是最后一下的“腕力”。
那么,诗歌写作的“腕力”是什么?它肯定不是所谓的解构与分解、挥霍与颠覆的“力”。恰恰相反,它是一种掘进的“力度”,是一种渗透的“力道”,是一种努力去挽留的气度。这种“腕力”与语言的“张力”不同,语言的“张力”说的是语言自身有形或无形的意义“增幅”与“扩张”,而诗歌的“腕力”说的是诗人自身秉性“渗透”于母语中的“增量”与“纵深”。
的确,诗歌写作需要启开内在的“精神推动力”,它与旺盛的生命力、感悟力形成“合力”,最终形成了诗人自身的人文经验和生存体验的言说机制。应该说,从“腕力”这个层面上来说,诗歌写作就像是树立一座雕塑,要的就是雕刻出情感的纹络和思想的肌理。一首有“腕力”的诗,往往能够在准确的意象“穴位”、延拓的意境“时空”、质感的思想“肌理”、直观的精神“立面”上“用力”。的确,诗是广阔人生阅历和宏富的学养融渗而成的,尤其是谙熟人生与人性所积蓄的“腕力”给了诗歌极其广阔的表达空间。
由此可见, 在诗歌写作中,诗人总在万事万物的胶着中启动“腕力”,以有力的诗句表达出现实生活和内心世界的丰富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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