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的回音(组诗)

作者: 2021年03月23日14:30 浏览:56 收藏 觉得不错,我要 赞赏
题记:
苍茫与神性
苍茫的回音(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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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 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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敕勒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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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托克托至磴口,千里长川
歌中的景象遍寻不着。哈素海与
乌梁素海,如岁月中失神的双眸
望不见时光中渐远的牛羊
我看到天空,还是穹庐的样子
被包头城的楼房和烟囱支起,风透四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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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翻越阴山,退向了更远的北方
风吹过来,土默特与河套平原的夏天
一川金黄。我听到蜜蜂在向日葵和
油菜花田的嘤嘤嗡嗡,如亡灵的絮语
而敕勒人已驾着木轮高车,越过千年流沙
西出磴口远走他乡,只留下这首天高地远的
古歌,空旷无边的孤独,没有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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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过来,草在歌词中一低再低
一个隐居市井的人,掩饰不住他内心的苍茫
.

钟 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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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站在阴山的一处峰顶远望
敕勒川上云烟茫茫
黄河的飘带,被秋风越吹越弯,弯到了天边
.
天空低垂下沉思者的头颅。风住草静
秋虫们压低了嗓音。群峰在静默中
披上夕晖的红斗篷,仿佛在聆听神的宣谕
而夕光如潮,驱走体内的黑,我感觉自己逐渐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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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然有钟声传来,深沉悠远。从天的高处
一圈圈扩散。我仿佛天空边缘的一片秋叶
在最远的细微波纹上,晃荡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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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 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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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想起,如果
从另外的星球
望地球。地球
也会是一颗遥远的星星
悬在浩瀚的夜空,亮晶晶
想到我也在其中
发着光,被另外的人们
神奇地仰望。多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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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湿地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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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降临之前
秋天先来了
芦苇荡中的鸟鸣
稀落下来
有几只水鸟
在冷清的河面,扑啦啦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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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的上游,夕阳越来越小
越来越远
看不清它要落在对岸
还是水中。近处的
一支芦苇,摇摇晃晃
高过了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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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烟渐次升起
城里来的小汽车
旅游大巴,一辆又一辆
车灯凌乱,点亮了
渔村的处处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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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鱼的人,回家了
系在岸边的船
空空地,如一个人
心事已被时光掏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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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 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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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凉风吹过来
包头城里的阳光,开始弯曲
又一阵凉风吹过来
秋天,就已经很深了
.
风中月饼的香味
飘起大街小巷的乡愁
行道树举着不知所措的叶子
站在秋天的门外,和我一样地迷惘
.
夜晚,包头城遍地灯火
遮掩了天上的星星
一阵凉风吹过
一轮月,像秋天的第一片落叶
跌入浩瀚的夜空,没有回音
.

立 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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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乌兰道小酒馆
午后的阳光,将我推了个趔趄
像一场不期而遇的爱情
这温暖的天气
使我感到隐约的忧伤
阳光温软的小手
从楼群缝隙间
伸过来,如一串噼里啪啦的耳光
打在我发烫的脸上
沿街低矮的店铺,熙攘着
礼品与灯笼,喜气洋洋的红
檐前垂挂的冰溜
努力噙住下滑的水滴
像要忍住一句欲言又止的情话
年关将近,满街走着快乐的人群
我掖了掖怀揣的暗疾
那是一小块冰
紧攥着人世的疼痛,黑暗与寒冷
而微微南来风
已携着绿意萌动的口信
越过长江,中原,黄河
拐过前面的街口,轻轻向我的耳边吹送
.

清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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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对于各种供品、鲜花与纸钱
我更信任一炷香
一炷香,缕缕轻烟升起
多像是亲人辞世时的灵魂
融入天空深不可测的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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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昆都仑公墓
斜倚乌拉山背风向阳的臂弯
如一处遗弃多年的村落
进进出出的人们,走在三月恍惚的梦中
.
逝去的亲人
与我们隔着整座天空,他们
已不关心大地上的事情
他们的目光,望着天空之外的空 
或许,他们偶尔会
御几丝笛音,衣袂飘飘
前往花雨漫天的杏花村
在杜牧离去的酒桌重新开席,开怀畅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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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时,楼群扑面而来
嘈杂的市声汹涌着,拍打我的沉默
车窗外的天空
像一双飞去的翅膀,远离了人间 
.

端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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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要停下手中的笔
停止思考,想象或者抒情
这是个需要怀念,需要倾听的日子
像长江,黄河,澜沧江
回溯到青藏高原,回到巴颜喀拉峰
最初的冰川。我要心怀敬畏
在仰望的高度上,把这个日子珍藏
.
几天前,我的弟弟赶着马车
从哈素海,乌梁素海满载苇叶归来
并哼着山曲儿分送到每个街区。早些时候
他已从陕西,新疆,无锡
贩回大枣,白糖,葡萄干,糯米
我的弟弟是个勤快而幸福的人
他不需要诗歌,当然也不会懂楚辞
.
在洒满阳光的街上,我吹起口哨
向远离诗歌的人们微笑致意
并把手插在裤兜里,藏起
零星的快乐和隐约的伤悲
与卖粽子的,买粽子的人们一起
在苇叶的清香中品味一份悠闲
.
道路被车流拖向远方
那一刻,我的心中出现暂时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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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都仑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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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年,已看不到昆都仑河咆哮的流水了
每天,我都要跨过越修越漂亮
形同虚设的大桥,到西岸
烟囱厂房林立的地方,冶炼钢铁
.
有人在河滩上种草种花
这些可爱的人
在河槽修建人工湖,把荒寂的昆都仑河
打扮成花枝招展的小姑娘
他们,一定是一些怀念水的人
.
在钢铁的背景上,我被大工业驯化
如一枚锈迹斑斑的钉子
遭遇现实满身油腻的手锤
乖巧而牢固地楔入生活
而钢铁已流落他乡,形成路
或者路上永远的奔驰者
 .
想念水的时候,偶尔
我会去上游的水库边逛逛
我没有见过管水闸的人,想象他的腰间
一定挂着一大串金光闪闪的钥匙,叮当作响
.

阿尔丁广场
.
鸽群如落叶飘下
仿佛天空有看不见的杈桠
.
钟楼在远处。指针脚步悠闲
轻轻划动我内心的空旷
透过喷泉,这媚笑善变的人工花朵
穿越茂盛得失真的草坪
以及草一样闲散的人们
在鸽子温柔的颈部,我找见阳光
色彩绚丽的部分
找见安详,在鸽子优雅的趾爪间
.
麻雀们在近旁,可见的枝丫上
不肯到人手上啄食
它们还保留着山野的自尊与羞怯
阿尔丁广场,在它们眼中
只是辽阔大地上
临时歇脚的,一小片地方
.

队 礼
.
那是在女儿小学时的操场
一个晴朗的早晨
在飘动升起的旗帜下面
高扬着,一片春笋般的手臂
.
我的小小的女儿,在队列中
有关旗帜与队礼的认知
还仅限于老师的口令
我看不到她,但我能想像得到
她一脸天真肃穆的模样
.
我看不到孩子们的目光
但仿佛看得到,一大片透明纯洁的翅膀
向着旗帜之上的天空深处飞翔
.
那一刻,我内心的黑暗潮水般退却
仿佛洒满阳光的松软沙滩
.

阳 光
.
阳光永恒。躁动的是我们不断开闭的门
尘土在光线里舞蹈
草在黄与绿中枯荣
.
时光永驻,古老而平静
我们川流不息
没有谁,能留在原地为自己作证
.
太阳呵,你这无情的钟摆
在时间黑白分明的琴键上
多少生命寂然沉没,没有回音
.

雪夜听箫
.
一支箫,浸透霜意的声音
比冬夜更加漫长。如一盏孤灯
烛照心灵,烛照目光无法企及的天空
省略了倾诉、抒情以及追问
省略了心与心遥遥的路程
.
在冬夜无尽的心事里,箫音
如凄美的花,悄悄在我心头绽放
如一只无助的肩膀,倚靠着我
瘦弱的肩膀,如光芒敛尽的火
独守生活无奈的灰烬。如果我的心
在彻骨的寒冷中被什么温暖过
那就是箫,它如月的目光
轻抚着我冰凉的前额
.
在生活单调的巷子里穿行,一支箫
与我擦肩而过。那些如雪的往事
纷纷飘落时,谁在生命的尽头遥望
引领灵魂的舞蹈或者飞翔
一支箫,它孤独的声音在天上
.
今夜,心灵被一支箫的声音擦亮
被擦亮的还有星星,连同它不远处的黎明
.

冬天笔记:狼
.
多年以前的冬天。大雪
覆盖了飘忽的阳光,覆盖了
枯草、山岗,以及结冰的小河
只剩下村庄,孤单地
倚着炊烟打盹的模样
.
晴朗的日子里,太阳
在屋檐的冰凌上,滴落着它的寂寞
一只狼,从旷野走过
如同散步的牛,闲适的马
如同迟疑在村口,远方来借粮的亲戚
.
更多的时候,我们见不到狼
村庄高远的天空上
西北风,携隐隐的狼嗥刮过去了
空旷的屋顶下,是我兴奋而不安的童年
.
呵多年以后,在人潮汹涌的城市
我依然想起村庄,想起狼
想起遍插荆棘的羊圈
高耸的土墙,想起挂在墙上的长筒火枪
想起老祖母,一个个古老而神秘的狼的传说
.
在我甜蜜而忧伤的思念里
一只狼,它孤独的身影在天堂
.

盲卦师
.
盲卦师端坐在内心的阳光下
如一枚楔子,堵住了秋天的出口
.
他的背后是一座公园。那被囚禁的秋天
把一阵冷似一阵的风吹向他的后背
气喘吁吁,我听见季节拔除他的努力
.
风吹动一支孤独的竹杖
八卦图,以及几张皱巴巴的纸币
矮凳上的盲卦师,纹丝不动
漫天飞舞的黄叶飞出公园,经过他的身边
像匆匆问客,在川流的人群中消失
.
事实上,我们的视野远比自认为的有限
我们看到的光明,在他眼前
是暗礁丛生的大海。我们看不到他
内心深藏的炉火,以及灵魂灯火通明的客厅
.
他知道一切,却只是说出不重要的
鸡零狗碎,我们能听懂的那一小部分
他的叹息如微风拂过海面,到达我们
只遗留浅浅的波纹。他的沉默是深深的海洋
.
在秋天的结尾,一个平常的黄昏
他欠欠身,季节开始松动
广播预报一场雪将会在夜晚降临。不久
还会有另一场雪覆盖这座城市,以及他卦摊的空白
.

生 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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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想起一滴水的比喻时
却悲哀地发现,它正从云朵
飘浮的诗意中失足
.
汇入滚滚河流的一滴水
无法拒绝上游,无奈的花瓣、落叶
随意的唾沫,以及遗弃的垃圾
当它随着鱼儿跃出水面
又被浪的手轻轻捉住
随波逐流的日子里,无法成为
露珠、檐雨,甚至美人的泪滴
在凝固成冰的时节,默念着一场淋漓的雨
.
而我一直,在寻找一个理由
表达对生活颂词般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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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诗修行(创作谈)

无论谈诗歌,还是谈诗歌经验,在我看来,都是一件尴尬的事。事实上,任何一首真正意义上的诗,都无法用其他的语言形式再说一遍,即使勉强去说,也只是说出了读诗感想,而不是诗本身。诗是说不清楚的,说清楚了就不是诗。
诗歌也许并不神秘。在生活中,不管写不写诗,即使是大字不识的一个人,内心也都有被某种事物触动的时刻,产生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诸如情绪、情感、情趣、超验等等,或者说,每个人的内心,都或多或少地产生过诗意。而一旦试图转述,就会发现,它们变成了另外一些事情,与当初的直觉大相径庭——就像旅游者归来,向人讲述自然山川中体验到的丰富美感时,却沮丧地发现,只是说出了表浅的、碎片化的旅游解说词;父母与子女的情感,一旦当面表达,就会变成让言说者自己也脸红的虚浮之辞。真正深沉的情感是找不到言辞的。有智者说:沉默是金;智者还说:最高的境界是拈花微笑。信哉,斯言!
然而,智者说的是神,人或许难以做到沉默终生。人有思想交流和情感沟通的需要。在所有文学门类中,诗歌是说的最少的文体,也最凝练;它被喻为文学桂冠上的明珠,我想更多的是指艺术难度——它要表达无法言说的生命情趣,从其他文体无话可说的地方开始,明知不可说而说之。因而,诗歌需要改造工具,创造不同的言说方式,在语言之中创造出全新的语言;舍弃一切过渡,在断裂、浓缩、结晶中,使寻常的词,在一种全新的组合中,产生不寻常的魅力;要唤醒和复活难以言表的感觉,借多义性来暗示、借朦胧来求准确、借意象来营造意境……即使这样,世界上最伟大的诗歌作品,也只能说出想说的一部分,或者无限接近于说出,剩下的,要靠读者的想象去补充。写诗,确乎是一场冒险。
严沧浪曰:“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不涉理路,不落言筌者上也……诗者,吟咏情性也。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沧浪诗话》”。更多的时候,诗歌表达的是意味,而不是意义,它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因而诗歌也拒绝翻译,无论中外互译,还是古诗今译,诗意、诗味都在翻译的过程中流失了;我们读到的翻译体,或许只具诗的躯壳,已然没有了诗的灵魂。
在近三十年诗歌艺术探索的过程中,我也有知难而退的时候,但最终还是放不下。诗歌的魅力在于,一旦喜欢就会成瘾,无形中被改造了,诗歌把你变成另外一个人。当我在世俗的酒桌虚于应酬时,另一个人却忍受不了孤独飘然而去;当我陷于一地鸡毛的泥泞时,另一个人却餐风饮露、赏朗月清风……甚至,我说糖,他只说甜;我说酒,他说酒中藏着的火;我说河流,他说河上蒸腾的彩虹;我说手电筒,他说光中无限的事物和无限的远……他干预了我的生活,淡化了我功利企图的任何念头,减去了匆匆忙忙和争争抢抢,使我的生活内容趋于简单,生活节奏慢下来,并因悠闲和漫长,只好做些看书、听音乐、游山玩水的闲事来打发岁月;也因为无所事事,他把我平淡无奇、单调重复的生活重新打量一遍,居然发现了那么多的幸福、趣味和诗情画意,使我对生活充满热爱和感激,对未来充满壮阔的激情。
我是不相信有神的。但常常希望有神存在——不是惩恶扬善、不是普济众生、也不是助人心想事成的神。而是天空中一双静默的眼睛,看我们贴春联、看我们放鞭炮、看我们买菜回家把日子炒得热气腾腾……爱上诗歌后,我感知到有这样一双眼睛。虚无渺小的人生,因为有了这样智慧目光的打量和关照,而具有了一点微乎其微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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