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
——致唐吉诃德


你在一条路上走
我在另一条路上走
你瘦马、破盔、锈矛
我西装革履，衣冠楚楚
你不惧打扮成怪异的模样，以悖逆流俗
我假装为成功人士，刻意迎合时尚
你的脑子时刻充满荒诞的想象
我的眼里始终只有确定的现实
你一次次遭受戏弄羞辱却又一次次挺身冒险
我一回回修炼直到练出一身保护色确保免于伤害
你嶙峋的骨头宁折不弯，注定和时代撞出响声
我柔软的身体伸缩自如，必然与环境完美融合
开始的时候，我对你百般嘲讽，笑你愚痴
你却把我当作不懂事的孩子，宽宏地原谅了我的无知
后来，我对你渐生好奇，尝试去理解你的执着
而你也给予我更多的关注，竭力想弄懂我的圆滑
这么多年来，我对你的兴趣有增无减，越来越浓厚
而你也一直在伸手，试图把我往你的路上拉
但我知道，假如生命再来一次，也没有勇气走上你的路
就像你笃定，即使复生，也决不会屈从诱惑选择踏入我的路
如此看来，无论再走多远，我们的路都不会相交
但我必须承认你才是最后的胜利者，而我是彻底的失败者
你对我的路不屑一顾，我对你的路却萌生了敬意
在喧嚣的白天，我在我的路上走
但在寂静的夜晚，却常常悄悄地溜上你的路
想象成那个矮胖的桑丘，骑着跛驴跟在你身后
在不被发现的地方，偷偷看你挺起长矛与风车大战
让你仆倒的遍身淋漓的血迹，逼出我体内的虚伪和怯懦
从而灵魂深处掀起一场风暴，于呼啸中获得一种带着疼痛的快感



感受这个春天


郊野的桃花杏花开了
青草也羞答答地从泥土中探出头
用不了几日，就会燎原成绿色的火焰
那么多人成群结队，出来踏青
这是又一个春天，以芬芳的气息
确证着与过去并无不同

但她一定是不同的
在去年的此刻
一块小小的无纺布阻断了呼吸
一道厚厚的水泥墙禁锢了视线
春天，遁入了夜晚的梦境，杳在想像之外
焦虑拉伸时间，我们以为
封闭的日子没有尽头，比无限更长
以为她的身影，从此将遗失为一个遥远的记忆

由此，这个春天多么的来之不易
多么的值得爱护和珍惜
而决不允许被虚度
所有的人都不忍心浪费每一分秒
肆意地将美丽的风景摁进眼睛
贪婪地将沁人的空气塞进肺腑
我们呼唤更多的人加入赏春的队伍
一起用周身的每一粒细胞感受她温软的呼吸
而春天也必然慷慨地抖擞妖绕
向人间昭布她胸中永远荡漾的爱意


飞在海天间的风筝   


从天空感受世界
和地面，会有什么不同？

此刻，你的上方
是一片浩瀚的蓝
你的下方，同样是
你融在二者之间，心注定
也会变蓝

属于你的时间，非常短暂
所以格外珍惜
你顽强地向上飞，用尽各种姿势
翔舞，不止是为了
体验生命中某种奇妙的神秘
更想让下面，那些依附于大地的异类
获得一种无边的欢愉
浸透蓝的真理


新生

走在繁华的都市，我一身西装革履
衣冠楚楚的模样，几乎乱真于
身边和我同样装扮的原著民。但只要一张口
涩滞的泥土就会突然窜出。顷刻将我出卖
让我赤裸着，暴露于万千目光之下

我不得不模仿这座城市的口音
竭力将喉咙深处崎岖的山路，拓宽成眼前平坦的街道
但无奈一头犟驴的舌头和声带
任凭皮鞭怎样抽打，始终不肯就道
懊恼和沮丧笼罩过来。一把沉重的铁锁
将嘴唇与心灵，一齐关闭

而一只麻雀的鸣叫，为我
幽闭已久的世界，送来一道耀眼的亮光
它不媚百灵宛啭的华丽，也不取悦画眉啼唱的高亢
欢跳着，与众鸟一起争春
那勇敢的沙哑，实在就是一把再好不过的
伸入锁眼的钥匙

铁锁终于被打开，落地的砰然
让呼吸的气流，获得一种难以言喻的通畅：
每个人的声纹都是唯一的，存在自有其合理性
在这个明媚的春天，我要站在这座城市十字街头的天桥
对着熙来攘往的人群，发出自己的声音
带着漫长冬季冰凌冻结的沉重


或者


当我刚一来到人世间
母亲的哺育之泉干旱枯竭，挤不出一点汁液
幼小的生命不得不陷入绝望境地：
或者活着，或者夭折
一个副词的残酷性，构成了人之初
一份无法拒收的赠礼

从此，它便寄生于体内
成为隐秘的存在。每次出现
必将我置于炭火，心灵忍受炙烤的剧痛：
或者走进学堂读书，或者拿起鞭子放牛
或者升入中学完成学业，或者辍学随父亲种田
或者走进大学校门，或者南下打工谋生
或者留在家乡创业，或者进入都市当一名白领
或者迎娶青梅竹马的村姑，或者陷入豪门千金的温柔之乡
或者让花开带入水的去处，或者被鸟鸣引向风的方向
或者随雨雪坠落尘土，或者乘云霞轻飏霄空……

在结局尚未到来之前，
这样的情景会一直持续，没有穷尽
而在诸多“或者”中，我只能选择其中的一种
但并不妨碍我白天走在一种，夜梦却迈入另一种
或肉身走在一种，精神却奔向了另一种
岁月越衰老，就越擅于用想像
去填补惆怅、失落、和遗憾；就越忍不住
逆光而行，去编织甜蜜、浪漫、绮丽，以及谜一般的神秘
这些我秘不示人的杀器
能够使那渐渐走近的，虚无的脚步
放慢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