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自选诗作17首
     甘谷列

  ||   让我说

应该有些好的风景，事实上没有。
应该有些好的气象，但事实上没有。
新年的第一天，其实也只不过是如此而已。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诗都很好，就我的诗不好！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诗人都很好，就我这人不好！
我坐在屋里写诗，我没享受到外面的阳光
这是我的问题，而不是老天爷的问题。
我在写诗，我还能够写诗，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在这个世界上发表诗歌的刊物和出版社很多，
我没有主动去找他们，这是我个人的问题。
我只活自己的人，我只写自己的诗。
在以前我这样说，在今年的元旦我也这样说。
在我说不了的那一天，我留下的诗篇会代替我说。

                                2020年元旦

   ||  我发誓今后绝不加班!

我发誓今后绝不加班!
正在加班的我发誓今后绝不加班!
一个多次发誓的人又多次背誓，
一个多次背誓的人又多次发誓，
发誓不加班，又背誓加班；
背誓加班，又发誓不加班！
我就在加班中发誓今后绝不加班!
我一边发誓不加班又一边加班，
我就这样成了一个反复无常的人
一个没有脸皮的人
一个无可奈何又美其名曰顺其自然的人！

                        2020/1/6  00：15


|| 人树同心
    ——对一棵木棉树的观察

此树一年未曾落叶
历暖冬，过春节
叶子旺旺
武汉大疫后，吾于大年初七上班
对其曰：树兄，疫情遍全国，死伤人多矣。
树闻之，大恸：吾长八十岁而未闻之，悲乎！
此日起，日日掉叶，夜夜伤心。
至2月28日，竟叶子一片不剩，全光秃枝桠。
我劝之曰：树兄，勿再伤感！武汉基本稳定了，武汉胜则中国胜！
国人皆待春暖花开之日早至，吾亦望兄一改颓唐，重新振作，一展新颜矣！
树曰：甘兄比我心还苦哪，在此单位压抑，亦在天地间压抑，无复伸展！
同病相怜，同心振作，吾等当更新面目以立于天地之间！
尝受人舞剑于额前的甘子曰：当与树兄同进退。
周末两日忽忽已过，今日周一上班视树
新生之细小嫩叶已凛然立于枝头矣！
甘子愧然曰：吾竟不及树也！
故为之记。时年2020年3月2日中午，
心神俱疲中，发朋友圈顺手记。

                     2020/3/2星期一午后一时

 三八节，它仿佛与她无关

三八节，她习惯变成了一棵带孩子的树
今年她的花还没有开，她的美还没有呈现
春光明媚尚未到来，百鸟欢歌亦未出现
现在她只是疫情中的一个白衣护士
一个普通的妻子，一个普通的女儿
一个被孩子惦记着的妈妈
这个节日，仿佛与她无关！
她只与疫情有关，她变成了一个隔离阵地中的战士。

                             2020/3/8

|| 时光笔记

那些条纹那些花纹，都是我用手描出来的
都是我生成的，有些认真有些好玩，
经过火的锻炼，它们成了另一个样子
它们不认识我，可我认识它们。

那是龟甲上刻的字，后世称之为甲骨文，
我也在上面刻过，有些字是象形字，
刻时我知道它要表示什么意思，久了以后我也忘记了。
一个人刻的和另一个人刻的，有时都不一样。

后世总是误读，误判那些出土的遥远的文字
有时他们费尽心思和绞尽脑汁猜来猜去
实在猜不出来，就凭想象给它读一个音
更后来，有些人，想怎么读就怎么读，
误读，反正没人懂
他们创造了一个个新的读音。

我在历史里睡了一觉醒来，发现天都变了，
再也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家国社会了
一群跟我语言不通的后人，从我身边走过
居然将我视而不见，更荒谬的是将我视为无稽的传说。


|| 在深圳一张洁白的大床上失眠

多年前在深圳的是另一个我的影子
现在我的肉身在这里
缺失的是年轻的奋斗的灵魂
在深圳一张洁白的大床上失眠
在深圳财政局财神爷旁边的雅枫国际酒店
江风扬兄为我订下的房间
典雅豪华，真的很好
却让我忽然惭愧！
一个住惯了简朴房间的人，忽然住入了很豪华的房间
还真不习惯！
晚上我睡在一张洁白的大床上，
睡在深圳庞大地盘上一张洁白的大床上
却老睡不着——不知怎么老睡不着？
我是不是太奢侈了？
一生从未享受过这么好的待遇，自己能否值得？
人到中年，万事看淡
却为一个豪华的宾馆房间，一张洁白的大床
辗转反侧
一个年轻的影子来到我的面前嘲笑我
当年没有在这里落脚，现在却睡在这么好的大床上
只是一个过眼云烟的旅客，又有何意义？
而我的兄长早已在此落地生根，小区面对着莲花山上的铜像
返朴归真，取的名字叫雨田村
我的弟弟，在南山区也拥有自己的一套住房
正在拆迁之中，暂时安置在大冲城市
那儿就是高新园，万象城的旁边
我读大学时的师兄，廖安琪，十几年前落户深圳
一个月的薪水比得上我在内地广西三四个月的工资
我们在此间房间里见面会谈之后又去外面吃饭
数十年的光阴仿佛就在一杯酒中
人生的故事，三言两语却难以说清
却又见微知著
一晃眼过去的，不仅是我们个人的时间，也是中国的历史
只是我们好像都抓不住，却又好像抓到了什么
在英雄辈出、财富传奇的年代日益边缘化
一头斑白的风扬成了深圳遍地精英中的一员
磨损的身躯和头脑，如今只能接受一杯啤酒的考量
华发渐生的客人，在内地广西过得并不如意
“小吏甘谷列取代了诗人甘谷列！”
为生存现实所屈服的人，是否已经屈服了命运？
把酒言欢的人，多少往事都付笑谈中
最终的结局是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握手分别，彼此祝福：保重！
各自人生道路的选择，呈现了不同的结果
“我还是不够努力，谷列你比我还更不努力！”
如今我在深圳的地面上失眠了，
在一张洁白的大床上，在深夜凌晨并末完全寂静的深圳
貌似抛开了世上的一切，无所牵挂
却还是被天上地下人生的事情纷纷钻入脑子折磨
关灯多时也睡不着
窗外，深圳的夜雨下了起来
天气预报的南海的台风刮了过来
摇撼着窗外的树木
一个人把自己的人生思前想后
浑然横竖没有得出一个结论
却终于渐渐被大风吹得纷飞如絮
陷入在迷糊浑沌的状态之中
直到凌晨二时，我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我再睡不着我就对不起风扬兄的一片好意
将我安顿在这么好的一个房间的好意
我终于什么也不管了，我终于进入了另一个梦乡
这一个暂时消失自我的人
确实消受不了太多的福气
消失在现实的黑暗之外
翌日早晨，我被酒店提示叫醒
一边起来洗漱一边暗想
真的，在深圳能够入眠，是多大的福气啊！
在卫生间的镜子里，映照出了一个略有变形的中年人
一个即将离开的男人的影子
他浑然没有对他看一眼
就消失在深圳的地面上
在身后虚无的阴影里，他仿佛并没有来过
根本无法占据深圳的一秒
除了他遗失的一张身份证，深圳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2020年6月14日早上8:37离开深圳前记，现为二稿

|| 朗诵自己的诗

在一片树下朗诵自己的诗，
朗诵给树听，朗诵给一些野花听，
没有掌声，我把自然的寂静当作掌声。
我继续朗诵，直到没有自己的嘴唇
也没有自己的耳朵。

远方也有人在朗诵，但我不会听到，
他们或在豪华的酒吧或在礼堂、会议室；
会有一些倾听的耳朵和适时响起的掌声，
而我在野外，无人听到；
我和他们彼此在不同的现场
彼此听不到对方的朗诵，
他们有他们的现场，我也有我的现场。

就这样了，只能就这样了，
没有倾听的耳朵那只能朗诵给树木和野花听啦，
它们懂不懂我也不在乎，直到我自己也陷入了虚无。
历史上对牛弹琴的人一直被嘲笑，
而这个对着树木和野花朗诵的人会不会也被加入嘲笑的行列，
在一个娱乐至死的时代，在一个抖音横行的时代
他为何不在抖音里朗诵？
恐怕那样会被更多的人笑死或者喷死！
他想要独善其身，在一个浑浊的时代。
他宁愿朗诵给没有耳朵的树木和野花听
谢谢，谢谢你们的沉默！

2020年8月底

||  北海夜泳

这黑夜的北海何其虚无和盛大
明月在上，海浪在下
我独自一人走入暗黑深邃的大海
直到海浪淹没了我的胸口
我如鱼摇头摆尾浮了起来
这没有视线的黑夜里的大海
波浪一波又一波涌来
一个黑点浮沉在海浪之中
深夜沙滩上偶尔走过散步的人
忽然听到海浪中传来哈哈的欢笑声
他们几乎看不见，但知道那儿有个人
在夜泳在这片不知深浅几何的海边
只见明月在上，幽幽照着这北海
夜越来越深了，潮越来越涨了
一个黑影爬上来，身后就像拖着无边的黑披风。

2020/9/26夜

见证新时代的乌蒙

见证新时代乌蒙山水的美丽，
尽管还带着未褪尽的沧桑旧貌
但已是换了新的人间
见证贵州诗人兄弟的热情
见证大方，见证黔大高速
以及高速公路环绕的淡淡的雨雾
还将见证贵州的生机的英雄渠
它是另一条默默创造奇迹的“红旗渠”
我来晚了，我没能见证它的创造
而只能见证它的天险成就之美
它的变化在我之外
贵州的变化在我之外，乌蒙的变化也在我之外
我来了，我一脚踏进乌蒙
哦，高速动车把我转眼拉了进来
我看见它的群山，和群山之中的人民
在新时代创造的奇迹
乌蒙磅礴，又换了新天地
让我们见证更多的奇迹在我们的面前
在新时代的面前。

            2020/10/17上午于黔大高速公路上。

|| 一瓶从贺州带回来的咖啡让我想起多少事

从贺州带回来的一瓶咖啡，现磨现煮的咖啡
跟着我过安检门，一路动车回到了柳州
且让我到家后洗澡，然后在书桌边坐下
且让我边喝咖啡边酝酿一首小诗

遥远的咖啡不知道潇贺古道是怎么来的
也不知道岭南是怎么回事，
更不知道中原逐鹿是怎么回事，
它在遥远的非洲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它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传开来的，受到人们青睐
好像是一个牧羊人的故事
又好像是一个土著酋长
总之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中国的

正如我不知道北回归线附近的贺州和柳州
还有我的家乡怎么落在中原的史册之外
许多前尘往事的梦里，好像我在这里自立为王
山高皇帝远，谷列在此称大王

没想到一瓶咖啡勾起我对历史诸多往事的伤感
喝一口有些苦，再抿一口有些涩
那就放一点儿糖，像如今的生活，
让人感觉好过，哦，我活在别人的时代里！

我如今怎么活成了孤家寡人，再也不能颐指气使
我看见我远远落后在这个时代里，
仍然隐在岭南这里，对中原毫无兴趣，
你们争吧，你们争吧，老夫在这里闲来写上几笔！

                                       2020/10/31

||坐在一间无人的教室里看不见灵魂的存在

一个烦躁的夜晚
转来转去的我
来到一间空荡无人的教室
坐一坐
似乎想要安静下来
又似乎想要回顾些过去的岁月
却差点儿在座位上
瞌睡了过去

肉身之累
不如说是身心之累
灵魂之累
坐在这里
深感骨子里透支的疲乏
让人忍不住瞌睡
迷离于这一间空荡的教室
眼皮直掉下来
撑也撑不开
真想伏桌沉沉睡去
让体内看不见的灵魂
无论它是轻还是重
像一缕青烟
脱离开一具脏器
脱离开一具承受几十年风雨腐蚀的
凡体

从自身竖起的烟囱上溜走

一个人看见了自己大半生
从校园到校园
兜兜转转，几十年
下来
如今仍然在大学校园里
讨着生活

没有人看见他坐在这里
灵魂的疲乏，肉身的沉重
在空虚一瞬间，一切全无意义

本来想要熄灭的灵魂的火
突然被什么惊醒
呼地一声
又重新燃烧了起来
就像当年被老师点名一样
快速应了一声：“到！”

他又走向了外面的战场
我看见冷静下来的他又走向了外面的战场

                                   2020-11-21 19:49

|| 新年寄望

年底了，疫情仍在
年底了，阳光仍在
有些人不见了，我在假装不关心
有些人病了，我也假装看不见
这个地球，无论我假装和不假装都没有意义
人们该怎么活就怎么活，国家该怎么治理就怎么治理
在这个小小的寰球上，多灾多难的一年过去了
明天是2020年最后一天，明年又是新的一年
我一脸平静，既无悲欢也无怜悯，只做好手中的工作
对于这一年和这一个世界，我曾经所怀抱的心思
所涌起的愤怒、悲哀和痛苦，都一一消逝了
——都过去了
现在，对于新的一年，疫情仍在持续
对于新的一年，阳光仍然出现
我再也不会愤怒和批评，再也不会参与论争
我只希望保重身体，好好工作
我只希望疫苗有效，挽救更多的人
我仍然在做好我的工作
我还在朋友圈里不断转发信息
仅此而已
你知道，我仍然活在这个世界上。

                 2020/12/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