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我没有在家。

你走到外边的阳台上，
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一派迷人的皎洁月光，
洒在你的身上，
你像是打了个呵欠，
又像是轻轻一笑，
想起我们年轻时
曾在月光下情意缠绵，缱绻竟夜。

你感觉到夜间的凉气，
于是你回到屋子里，
你打开抽屉，
取出我写给你的信，
一封封地撕开，
一封封地阅读，
信纸一张张从你的手中散落，
在屋子里飞舞，
一会儿的功夫，
满屋子早已雪花乱舞。

你平静地坐在书桌旁。
这时候书厨背后的
自来水一阵嘎嘎乱响，
那是你的丈夫在关水龙头。

你此刻已经接到我的死讯，
你已经来不及前来奔丧，
你就隐忍着,心里却憋着一口气,
你只觉得你与你的丈夫之间的
那场暗暗不断的角斗
分明又打了一个回合,
平时一直风疲浪轻,
一个回合来时便陡然惊涛压顶。

你知道你的男人虽然漂亮，
但他是冷酷、恶毒的化身，
他是一个男人，
一个爱嫉妒的男人。
他对你始终不怀好意。
多年来在这个不声不响、
端然森然的客厅里，
他像一个千眼怪物，
射出上千道冰凌般的眼光，
荧荧然一片邪祟。

你用冷酷的目光逼视着他，
嘴角上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似乎在说：你得意吧，
你不是早等着这一天吗？

这时你的心里雪亮，
你稳坐在书桌旁，
旁若无人地命令他：走开，
我要来给马愚写信。
他讪讪地从你身边溜走了。

一瞬间，屋子突然倒过身来，
变成了好大一个圆满的黑斗蓬，
整个身子在变大、变大，
好像要把你的身子撑满。
这个黑斗蓬不断地变大、变大，
不断地向外扩展，离你越来越远。

你看见漫天飘舞的雪花，
那是我写给你的信片，
漫天飞舞，
遮敝了天空中的一切日月星辰,
隔篷看去,
漫天的雪花似乎又都变成了
隐隐约约的墨水点。

寒飕飕的夜风吹进了书房，
于是你回转身来
对着远远的天边，
大声地嘶喊着：
良辰美景奈何天，
我是亮光里的影子，
我是生活里的辣椒，
我是菜里面的芥末，
我是一道夜空中耀眼的亮光，
化成千百万种色彩，
纵横欹斜，交织成片。

这一切都是因为楼上那个疲惫的老人，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每当我在梦里，
你看这个家伙就会
晃晃悠悠地走上我的台阶。
于是你展开稿纸开始给我写回信。
你写道：
dear (亲爱的) sir,你好，
我知道你已经去了阴界，
那里的天气可好？
你写给我的信我业已收悉，
你向我提出的copulation申请
已经得到我的批准，
只可惜你已经不能尽人事，
在此我谨表深切的
遗憾和深深的同情。
你的一生都在给我写信，
你却与我毫不相干，
你只是把污秽泼到了纸上，
 或者说你是把淫秽渲泻到了纸上。
其实你什么也没有做，
你是个缺乏勇气的人，
你根本没有行动的能力。
但我仍然庆幸，
我庆幸我能够进入你的隐秘生活，
在你隐秘生活的月色溶溶的夜里，
我寂然不动地站在花树旁边，
变成了一片黑糊糊的花树的影子。

我似乎听见你在恶梦中的哭泣声，
于是我用毛玻璃
给你红殷殷的恶梦镶上一个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