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小唱（组诗）

                 新疆归来
如果我有力气，我会把整个新疆
背回深圳，然后用一生时光
慢慢品赏
当然，馕和小老窖是少不了的
也绝不让鹰笛和热瓦甫
闲挂在心上

入夜，我的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手鼓响彻旷野，无数根乌黑的辫子
飞翔起来，把睡梦抽伤
发丝细细的温柔，暗含力量
伸手去抓，轰隆一声
慕士塔格雪峰崩塌，将我埋葬
这辈子，就静卧在这无尘世界里
心甘情愿，直到地老天荒

            我的腹地是一群牛羊和孩子
 沙漠的腹地是戈壁
戈壁的腹地是沙漠
我的腹地是一群牛羊和孩子
我执着地向腹地走去
知道尽头那边没有尽头
绿洲只在我的心头
       
有牛羊就有我的根
有孩子就有我的魂
我为一切生命挖掘水源
即便我死了，每根骨头
都要把不多的钙质留给
脚下的野草和沙棘
我明白，它们需要
食用它们的牛羊们需要
食用牛羊的孩子们需要

                  我的兄弟不止一个
爹妈为我养育了三个兄弟
情义却为我养育了数不清的兄弟
我天天享用兄弟们给予我的恩赐
我独步天涯也不再孤单
朋友一词已不足以表达兄弟间的友爱
我想发明一个比“朋友”更友爱的词汇
用它来致敬我的兄弟
                    
即将远行，告别前夜
一首《鸿雁》，比杯中的烈酒
还要浓酽，相拥而歌
泪水伴着酒水
一饮而尽

突然，飘飞的鸿雁
停止了。泪眼朦胧中
我预感到，那个比“朋友”更友爱的词汇
已悄然落在了兄弟们的心间……
              
               把父亲的墓碑拍得山响
像父亲扛着犁头走向田畴
我扛着儿子的头衔一直走到今天
父亲对土地的深情让人感到
他就是土地的儿子。而我对父亲的爱
多少让儿子的称谓贬值
他活着的时候，我在外地
求学 上班 养自己的孩子
这些都成了我忽视他的理由
忽然有一天，得知他病倒了
还是绝症，我就慌了
生命的尽头，儿子再弥补过失
命运也不给回头的机会

逢年过节只要回家，我都要一个人
来到父亲的坟前，静静地站上个把钟头
看青草覆盖，闻泥土味道
盼他安息……
临别时,我不是说些抚慰的细语
我总是在石料制作的墓碑上
使劲拍，拍到山谷传来沉沉回声
唯有如此，方能让他感到
儿子的悔过，是多么痛彻心扉

树枝颤动，一群飞鸟惊起
哀鸣阵阵……

                    看见水流就感动
山里的孩子都比较亲水
打柴时口渴了，掬一捧山泉
那是多么享受的事情啊
有时，实在没有水源
牛蹄印里集得一窝浅水
也能救人一命
进城后看到人造瀑布从高楼倾泻而下
就特别心痛——
这要糟蹋多少水呀
                        
其实，水也有不温顺的时候
我的几个小伙伴就被它把命夺去
 如果不是同学伸出援手
我的小命也早被山洪卷走
但我至今还是感念水
只有听到水流的声响就决意走近
看到湖泊、江河，甚至沟渠
就想撩水洗把脸，或者喝上几口
这种癖好，我知道是山里孩子的宿命

看见水流就感动
于是，每每我的泪水
也有了水流的模样

             遥远，于我们不是理
才从天山走出，又进十万大山
我的支教之路一直与大山相伴
与贫困相伴，与边疆相伴
但我不觉得苦、闭塞和寂寞
我从小就把这些早早体验过了
只是再温习一遍
在我看到孩子们张张笑脸
似乎贫穷从来没有来过
就觉得贫穷不是他们的错

——老师，周末去我家，我家有葡萄园
——老师，过节你要到我家，我妈给你烤肉吃
——老师，放假了别回，就来我爸开得农庄

还是走了。微信、短信、通话、视频
总不如在一起亲近，总放不下那份惦念
——老师，我考上大学你要来和我欢庆
——老师，我家楼房做好了，你要来住上几天
——老师，……
一声轻唤，电话那端就没有声音了
只听到断断续续的抽泣
大声询问后，才说：
老师，我想你了！我考上大学你可以不来
我家盖新房了，你也可以不来
我做新娘时，你可一定要来
来做我俩的见证人！

                冬青花香在花开之前
进入五月，进入冬青的梦里
一树翠色，一席绿荫，一片清香
看到冬青，我一定会在树下多呆一会
就想起那年的五月
记忆与植物勾连，记忆就有了生命的意义
植物打上记忆的烙印，植物就有了飘逸的仙气
                         
今年很特别，我在异地
又是五月，又见冬青
粉白的花蕾还在孕期
阵阵花香已是满鼻
我又想起当年
又想起过去的一幕幕甜蜜
 
花香在花开之前
一定是我的人生已被冬青染透底里
冬青绿多久，就有多久的记忆
冬青香多久，就有多久的我和你！

            夏天有冬季的暖日
七月或者八月
你靠近低纬度，你就靠近了
赤道和女人的汗气
可我在小城德保
却感到了冬天的暖阳
柔和 慵懒 细碎
不知谁把季节打翻，泼洒了一地
缠着头巾的老人似乎一生都在
拥抱冬季和长着牙齿的年轮
我看见他们就像看见我的母亲

来这里避暑可不是我的选择
我感受到了一个民族的温良和恭谦
以及把孩子交个我后那烙在心中的
憨然一笑，满嘴说不出的话
一看就是个壮家好兄弟

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重回旧履历
新展开的一页
已经印上了我和大山子民们的身影
重重叠叠，难舍难分
只要一翻动
就会有冬季暖阳的光照
直射你的眼球
让你泪流不止……
  
             马族世界有一匹精灵
不把一骑绝尘，映在
北方的草原，只想
把质朴如泥土的影子
印在山石间的曲径
人们都用“矮马“称呼马族中异类
却不想牠们才是真的伟大
祖先生育就不是
为了驰骋、嘶呜和横刀
就只想做动物王国的
蓝领和苦力
如今，那些贵族
和所谓白领们
只在马戏团或马术里赚些吆喝和奖牌
而矮马们一如既往，脚踏实地
仍在故居德保
泽被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