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逸事（组诗四首）

（一）老兵陈光荣

老兵陈光荣
始终穿着整洁的军装
胸前挂三等功勋章
他常说
若有战，招必返

老兵陈光荣
扛过钢枪
淋过弹雨
淌过血河
身体里藏着弹片
耳膜对雷声敏感
他常说
自那以后
总听见冲锋号
一直在吹

老兵陈光荣
生于1956年
对越自卫反击那年
已满20岁
从小成孤儿的他
正好应征入伍
并随军征战
河口前线
他常回忆起
那一场惨烈战斗
一班十几人
就剩副班长的他
和三位战友
活下来

老兵陈光荣
我儿时离开故乡
一九九几年
再次见到他
据说没去走后门
没安排工作
故与生活闹情绪
老兵把自己泡在酒里
整天沉醉不醒
让我回忆起
1985年的电影
《高山下的花环》
一些场景
令我无数次动容
落泪

老兵陈光荣
今年65岁
还在种着自留地
每年领取退役抚恤补贴金
偶有活着的战友来探访
或被邀请去
参加一些纪念活动
始终穿着整洁的军装
胸前挂三等功勋章
始终不曾向国家开口
要过什么……

老兵陈光荣
和我同一个村庄
每年春节回乡
我都去和他坐坐
喝二两他自酿的苞谷烧
看他擦亮军功章
听他讲讲遥远的
战争故事


（二）我的小学

我的小学
位于乌蒙高原
一脉分支山系
关火地梁子
高坡脚下

我的小学
星火小学
成立于
大炼钢铁的
六十时代
取意星星之火
可以燎原

我的小学
40年前
我入学小一时
几间茅草屋
几块杀猪扳凳
几十个木凳子
拼成童伴们
成长的摇篮

我的小学
几盏煤油灯
曾经照亮
一代扫盲现场
一大片石扳篮球场
露天电影的声音
仿佛还在回响

我的小学
如今
几栋小白搂
窗明几净
过往的风雨声
孩子们的读书声
抖落一层
岁月的尘埃
覆盖在围墙外
大柳杉上
像初春的雪


（三）狗
 
冬至见人杀狗
惶恐不已
久久不能平静

遂记起儿时祖母口述的
关于狗的传说……

狗是人的奴隶
人是狗的神

狗泅渡重洋捎来五谷
也捎来许多邪恶
和不幸

古时的重洋已很遥远
想那洪浪中挣扎沉浮的狗
想那狗嘴里衔紧的
人类的命根子
狗的祸根子

这是关于狗的传说
这是动物狗的传说

但是狗和主人出猎时的英勇
狗为主人守家时的忠诚
狗吃主人残羹冷炙的顺受
狗追逋坏人时的献身行为

却不是关于狗的传说
更不是动物狗的传说

狗是人的奴隶
人是狗的神
人可以肆意宰杀
狗却毫无怨言
最多不过哀嚎几声
人不懂狗的语言

人说狗肉绝香
用于滋补身体
用于调节食欲
胜过肥猪鲜羊
所以施绞刑或者枪杀
文明效果一样

只是人间的狗啊
数量有限
只是人们的胃口
增长无限
人有办法改善生活
山珍海味吃腻了就宰狗
狗吃腻了想办法
反正有的是办法

都说狗是七条命
都说狗不会忘恩
都说狗摇尾以求赎罪
狗本来没有罪
神们有罪无罪
反正无人定罪

只是人间的狗啊数量有限
只是人们的胃口增长无限

招待亲朋好友
狗肉最是佳肴
或者进入商场
良心高价展销

都说狗是七条命
都说狗不会忘恩
都说人有良知
都说人明事理
我说应该想想
狗是人忠实的奴隶

（四）父亲的森林

父亲的森林
在丘耳岩

无法考证
名字的由来
地图上查不出它的坐标
导航也找不到
它的位置

丘耳岩
它就是一座山坡
一片二十年前
父亲退耕时栽下的
几十亩水杉林

父亲常去锄草
培植
等着镇里接管
都是从小养大的孩子
虽然舍不得
也希望他们成为
国家的栋梁

春天
年迈的父亲
从城里回乡下
路过丘耳岩
总要停留半响
和树们说说家长里短
抱抱他们挺拔的躯干
一些贪睡的小树
也被父亲模摸头
挨个唤醒

 ——2021.02.12
首发《长江诗歌》2021.03.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