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是个实诚的人
实诚得就像白天不会失信于黑夜一样
在村子里，大家都亲热的叫他二叔
父辈们则昵称他为二憨
二叔乐于助人
他总是憨憨的笑着
觉得他是世上最富有
最没有烦恼的人
他那简陋的小土坯房
确实富有得什么也不需要
而他所有的家庭成员
一只小花猫和一只小黑狗
永远也没有烦恼

听老一辈讲
在那闹灾荒的年代
二叔散尽了他最后一颗粮
最后一件御寒的棉衣
靠着河里的鱼虾
山上的野菜
在稻草堆里度过了寒冬
从我记忆起
二叔是个非常勤劳的人
就像陀螺一样从日出旋转到日落
而他地里的庄稼却是最后播种和收获

村子里陆陆续续有人去城里打工
他们都争着要带上二叔
因为二叔干活老实
从不计较工钱
年底二叔还是穿着他那破旧衣服回来了
可是他拎着的大麻袋里有好些
我们没有见过的好东西
这回二叔真的变富裕了
他像个仁爱的财主一样
给村里所有老弱病残
送去了这寒冬里的温暖
他那还是四壁空空的土坯房
有了欢声笑语
这个年因为二叔
变得格外喜庆

我们这一群野孩子像野草
一样疯长
初长成也随二叔一起进城打工
可二叔却老了
他以前烧锅炉的地方
嫌他往炉灶里运煤
再也不像往些年那样一条抛物线的利索
铁厂嫌他拉钢筋没有以前的臂力
回码头的他
吃力的扛起那山一样的重量
颤颤抖抖的走在栈桥
摇摇晃晃的上那高高的船舱
工头吓得恳请二叔赶快放下
世道真是反复无常
二叔就像不能再充气的皮球
以前他们都是争抢皮球
而现在他们都是想踢这皮球

工厂里白夜颠倒的生活
我无暇顾及二叔
只知道他在水泥厂有了个落脚的地方
那是一个阴雨连绵的下午
我趁着转班的空挡见到了二叔
二叔变成了一个唱大戏的角
我只从声音里辨认出那是二叔
全身的水泥灰只剩下两只能转动的眼睛
二叔说也就只有这活不嫌弃他
老了不中用了
干活在下半夜就看见头顶的灯在旋转
我劝慰二叔实在太累
就回老家种地吧
不停咳嗽的二叔再也没有憨憨的微笑
一直在说他身体没事
再熬熬就好了

被生活追赶的人来不及伤感
日子也不会因为谁的际遇而延缓
可二叔的身体却在延缓着日子
以前从不知疲倦的二叔遭到了工头最后通告
从电话里我听见了二叔沉闷、压抑
更多惶恐的咳踹声
我从本能里急着又见到了二叔
他奄奄一息的躺在破烂不堪的床上
就像老家那头临去的老黄牛
眼角泛着泪光

在我们这群同乡的恳求下
二叔答应去了医院
医生紧张的让二叔单独住进了隔离区
二叔已到了肺癌晚期
他的整颗心已经破碎
二叔坚持叶落归根
在咳踹稍稳定点
就迫不及待的要回老家他那破土坯房
送二叔上长途大巴车那天
天气一反往常的阴冷
憨憨的微笑又回到了二叔的脸上
告别的话语也怕伤了这难得的晴朗
我嘱咐二叔回去后多晒晒温暖的太阳

可故乡的太阳也无能为力
杀不死已啃噬二叔的魔鬼
几天后
他像一片落叶
悄悄的落在了，这片
沉默于深情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