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来,我固执地认为,你若外出,体验城市文明程度,留意公共厕所吧,是否整洁有无涂鸦能够说明一切;了解人口文化素质,走进新华书店吧,巡视摆放得多的是什么就明白了;考察地方官员口碑,多问出租车驾驶员吧,他们的评判十拿九稳;摸清社会底层状况,乘坐列车散席硬座吧,可以耳闻目睹众生相。这是我的经验之谈,也是你的入门捷径。
几年前,因为赶急,没买好票,我曾席地而坐一趟长途慢车的过道内侧,周围拥堵不堪,挤得不能再挤。起初,大家或玩手机或与熟人聊天,对陌生如我者狐疑不定,稍加提防。我随意翻阅一本英汉词典,偶尔浏览朋友圈所发消息,无聊而闷倦。临近春节,返乡务工人员增多,绝大部分衣衫褴褛,囊中羞涩,浑身疲惫。夕阳西下,列车哐当,穿山洞,过桥梁,徐缓行驶。
“盒饭......”乘务员开始吆喝晚餐。
“多少钱一份?”旁边一对农民工夫妻问。
“三十元。”他们摆了摆手,我买了一份。
我启开盒盖,头发灰白的中年妇女斜视后说:“太少了,不划算。”
蓬头垢面的男人却暗自咕哝道:“还要坐二十多个钟头,乘飞机只需两小时,那不晓得啥滋味哟。”女人站起来,伸着懒腰,温情脉脉承诺:“明年回家坐飞机。”年纪稍长的丈夫一声不哼了。
过一会儿,女人从塑料编织袋掏出偌大两个北方馍,让男人持玻璃杯打来开水,一人一个,吃得哽噎。有人问单价,答曰仅一元,买了三十个。一路上,这对四川夫妻用馍充饥,我也改为康师傅方便面。
一位山东大汉随身携带纸壳,入夜铺地挨我假寐。他见我爱看书,主动攀谈,说自己高中肄业,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就是砖厂老板,农村致富能手和首批万元户,朋友一大串,每天开饭三四桌。后来销路不畅,负债累累,厂子跨了,妻带孩儿跑了,亲友散了,他将父母养老送终,便四处奔波,从事货运等,已逾二十载,虽还清债务,也没发大财。他最伤感的是落难才感悟,何谓酒肉朋友和米面夫妻。中途下车,欲卖纸壳,我付给款,他笑逐颜开,提着破旧皮包,消失在茫茫人海。
附近靠窗硬座上,年近七旬的老翁清瘦,自称湖北人,擅长看手相。刚去外地探望小孙女,独子不足四十岁病亡,媳妇改嫁,奶奶逝世,爷孙俩相依为命,孙女勤学,靠爷爷供读卫校,毕业多年求职无果,后在民营医院当护士,每月工资一千多元,经常值夜班,节假日难休。孝顺孙女送别时,买了水果面包等,老人舍不得吃,挂在窗壁晃荡。听说他会看相,一些打工仔伸出手,他说两句卖关子,懂得起的掏两三元,有的请吃零食,他也不嫌弃,边说边看,不时耳语,神秘莫测,听者高兴或沮丧,气氛热烈而紧张。
疫情期间,我一鼓作气观看《出路》《三峡好人》《书记》《中国市长》等国内纪实片,频繁获悉跳楼讨薪之类不幸事件,不禁哀民生之多艰,叹命途之多舛,又回想起车厢一幕。四川夫妻,圆了乘机梦吗?山东壮士,还在外漂泊吗?湖北老汉,爷孙俩安好吗?生在底层,活在当下,实属不易,各自保重。
所有评论仅代表网友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