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虫,1984年生于山西应县。2004年开始写作发表,成都文学院签约作家。曾在《诗刊》《人民文学》《扬子江》《文学港》《中国诗歌》等刊物发表组诗及随笔等。获《都市》年度诗人奖、河南首届大观文学奖等。参加第36届青春诗会,出版诗集《花期》《一生此刻》。
“借来的一生有灰烬在掉落。”这是吴小虫《献诗·心里的秘密》中的一句。如何用语言面抵抗时间的灰烬?如何在诗中安身立命?吴小虫在《花期》和《一生此刻》两本诗集中给出了回答。
大致来看,吴小虫的诗歌写作分三大类:第一类,围绕寺庙和宗教空间展开,这些诗以居士的身份写就,诗学被宗教的场域包裹、束缚,意义上多与痛苦和持戒的光辉有关。第二类,知性体的诗歌。这些诗包含了一种无法描述的神秘感,内容上介乎于灵感、词语与知识之间,隐义与显义在诗歌中融合。通过知性,诗人为生活虚构了一个更高级、更深刻的现实,诗歌以意义的生成而被重新肯定;第三类,以红尘为道场,书写存在与“普遍的世相”。
《一个诗人是怎样成为诗人的》是吴小虫写作观的集中呈现。他的写作范畴、诗歌主题和灵感源头,均源于这首诗里所记的七种:第一种,书写因缘和佛,“一个诗人就是一个僧侣”;第二种,书写青山绿水的大自然,“托体同山阿,你就获得了一阵清风”;第三种,思索死亡和罪的意识,“铁棍穿天牛,这才是罪”;第四种,与古人和先贤对话,“关心心灵的知识”;第五种,通过书写生成意义,“一个句子与另一个句子镶嵌”;第六种,写红尘中的存在,“我活着我的命”;第七种,写灵感。“我想起一个词:采蓝”。
吴小虫首先是一位佛教徒,其次才是诗人。他写过一篇名为《夜雨寺记》的散文,这篇文章详细记述了他与佛教文化以及寺庙的亲近关系。佛陀和宗教的眼光,训练了他文字的声音、色彩、气味、道德感,藉由寺庙空间,他在诗里重新识别人间,识别微妙的缘分与差异。诗集《花期》共收录“片段的活水”“花期”“成渝通信”“明亮”四个部分。这四辑中,寺庙和寺院是重要的书写空间,也是思考展开的诗性场域。文学史上,很多作品均以寺庙空间为切入主题,比如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芥川龙之介的《罗生门》、格非的《月落荒寺》、刘以鬯的《寺内》、王少华的《寺门》等。寺庙代表什么?在中国,寺庙是彼岸空间的寄托,从寺的眼光来看红尘事,自然会获得高格调的世外想象,获得一种超凡的目光。
的确,修行、冥想、禅思以及以庙宇空间为题的诗,构成他独特的诗歌美学和书写范式。比如《香积诗草》《过朝天门罗汉寺口占》《过泰安古寺》《寺中林间》《蒙山大佛》《昭觉寺饮茶》《寺中临荷有赠》等诗。僧人身份的自觉,造就了这类诗的美学肌理。诗人在《转身》开篇写到:“依我的性格与才地/就适合去山中做个野僧/和那些花草一样,无名/自然地生死。”《夜抄维摩诘经》中,诗人以梵心观众生:“如果可以,我的一生,就愿在抄写的过程中。”《浴佛节忆》写宗教仪式,《日知录》写寺庙中一天生活的日常场景,写早晚课,广玉兰花落,庙僧扫地。《日知录》里,诗人见僧思齐,苦行僧的生活提醒他日后要提防自己“内心的嗔恨”,要“付诸一生的努力”。《寺中林间》写关于荷叶上的死鱼的讨论。这些诗中,诗人并没有借诗说禅,没有使用隐喻的哑谜,而是有意避开意义的路径,寻求诗兴与现场感的“触发”,继而指向诗人对“戒律”和“日常性”交织的思考。
“这一生如何盛放/星星,点点/寺庙和目群,黑”。这是《佛光无尽》里的金句。以前经由禅宗妙语可以把握的,现在经由诗歌语言重新把握。宗教是一盏明灯,与佛晤面晤缘,令思考重获肉身。佛学是本尊,诗歌只是思考的“变体”,他在诗歌里忏悔、欢乐、教诲自己的肉身。红尘中的“罪”表现为一种夸张、生动的现场素描,使我们感到漠然、惶惑。《回乡记》这首诗,诗人以“信仰的失落”为关键词,写了几矛盾件的事:坟头烧纸被烧纸人视为“哄鬼”;应县木塔游客众多而香客寥寥,世俗的热闹与信仰的冷寂形成对比;带书回城的儿子被父亲判为“不务正业”,面对庸俗的现实,诗人在心中暗暗地念了一句——“我心中那刚有雏形的半个舍利呀”。“半个舍利”是绝妙的隐喻,它类似于“阿弥陀佛”这句佛号,表达出了叹息、惊讶、无奈等复杂的情绪。
更多的时候,吴小虫是用诗的乐观主义精神提醒读者,人可通过修炼达学习佛的慈悲与宽容。《一生此刻》这本诗集里收录了《本心录》这首长诗,此诗共有六十节,内容涵盖斋戒、情爱、前世、拓碑、肉身、果报、快乐、悲伤、圆寂、女尼、恩情、完整、受难等主题。这六十节并非工工整整写就,许多诗信手捏来,像书法中的草书,性情一来迅速挥就,没有再次雕琢的痕迹。比如第二节以恩赐之心写素斋:“这素斋可吃得惯/我答饮食神今日赠我/超签字、冬瓜汤、蒸米饭”。再如诗歌第三节,诗人猜测自己的前世身份,前世是女儿身、杀人犯、残疾人、不肖子——这些负面的不好的身份,诗人是以一种豁达而真诚的心态去关照人生。可以说,没有佛心,就不可能认识佛。再如第四节:“肉身寄寺院/大小鬼门外探看,诸神空行/往与还。”第十四节,一名比丘尼圆寂但与作者从未谋面,这也是“缘”之一种。第二十节,诗人诵完大悲咒,想起“采蓝和润生”两个词,最后“天和地交谈过了,我和你也交谈过了。”通过这首诗,可以看到诗人对“悲悯”二字的钟爱,他的内心似乎为原罪做出一个基本的假设:罪无处不在,救赎也无处不在。救与不救,全在人的一念之间,在他的诗里,有宗教大义的人重新站起来。用《断章》里的一句诗来概括就是:“法尚应舍,人应爱人。”
庙宇空间是吴小虫诗歌写作的第一种触媒,古人则是他写作对话的第二种媒介。吴小虫的一部分诗写古人与先贤,他的诗写给曹植、卢梭、寒山、杜甫、鲍照、李调元、悉达多。写给古人的这些诗中,诗人真正开启了知性“顿悟”。相较于寺庙体,知性体更能确立一个作家的身份。通过知性,诗人为生活虚构了一个更高级、更深刻的现实,诗歌以意义的生成而被重新肯定。这些知性体的句子更有辨识度,寺庙体里诗人似乎有太多的虔诚和宗教负担,僧人身份已经提前出场,以至于留给意义解读的空间比较小,比如《影子的诗学》:“‘欲’字筹码的天平……有人在另一端/先让自己清澈起来。”这首诗里,诗人将宗教道德作为最高荣誉,一个“欲”字,将居士的身份直白地端出来了,诗缺乏一些微妙的东西,而后半句中“清澈”则将这种朦胧感又挽救回来。
“世界弥散着一种死亡的气味/所有人都把食指戳进一块蜂蜜中/吮吸。”这是吴小虫在《异类·悼东荡子》中的一句诗。木心也曾模仿古代波斯诗人的句子,在他诗中写过:“让我尝一滴蜜,我便死去。”其实,这是《佛说譬喻经》里记载的一则宗教故事,内容写一个人想尝尝生的滋味:“时有一人,游于旷野为恶象所逐。怖走无依,见一空井,傍有树根,即寻根下。潜身井中,有黑白二鼠,互啮树根,于井四边有四毒蛇,欲螫其人。下有毒龙,心畏龙蛇恐树根断。树根蜂蜜,五滴堕口。树摇蜂散,下螫斯人。野火复来,烧然此树。”蜜喻五欲,世尊之所以讲述这样一个故事,意在说明人勿被五欲吞没。
古希腊怀疑论哲学家皮浪把柏拉图、亚里士多德都给得罪了。柏拉图认为,知识和理念能使人获得“幸福”。皮浪否定了这一点,他认为人不能借助知识来发现更正确的生活。寺庙体的诗歌中,吴小虫为圣人意志而写;在知性诗中,诗人真正做到了真正的“忘神”,不再通过宗教理性的立场来判别事物。这是一种力的升华。知性体诗中,意义始终在诗文本和词和句子的运动中,而非在诗人的居士形象中运动。这些诗中,诗人是冷静的。寺庙体以戒定和持修的经验写诗,知性体仅仅依靠才气就能写出烁口金句。比如《冬夜》:“寒冷,正是觉醒之心。”再如《雨夜》:“一部分人把一生装进一个词/把肉身留给潦草的/雨夜。”再如《入世,平安之夜》:“肉体露出了自身的部分/人给自己画了个圈。”诗歌《寒山:诗歌与宗教的异同》中,诗人借寒山与拾得的对话,书写“一切皆空”的治世哲学,“我活着我的命”这句诗颇具有存在主义的自证意味。这类诗歌里,诗人像一位先知,将语言作为生活和预言的尺度。诗人将美、悟等意义依附于诗,用词进行意义解蔽,使诗歌弥漫着一股砥砺的气质。《立冬》为这类诗做了一个总结:“在语言的水中,如果有真理,那就是真诚和善。”
“普遍的世相”是诗人书写的另一个主题。满身油漆的农民工,帮儿子砌院墙的八十岁母亲、修伞人、锯树人……红尘成了道场,诗人也将存在作为观察与剖析的对象。存在的本质是“杂”,诗人看红尘迷象的时候,诗的思维呈放射状态。比如,在《热》这首诗中,诗人将吃火锅之热、热辣女郎和打架者等杂事放置在“热”的主题之下,有明显的以文为诗倾向。《追逐》《成渝通信》《线性下坠研究》等诗歌,都有这种“杂”的倾向。这类诗去除了宗教道德的维度,从道德浪漫主义重归现实主义世界,“一个句接一个句号的停顿,我有着我自身的悲哀与腐烂”(《这场忻州的大雪还是来得早了》)。写诗是实现自我完整的一种方式,唯有书写才能获得灵魂的完满,正如《明亮的部分》中的坚持:“保持单纯、善良、谦虚,永朝着事物明亮的部分。”
作者简介:李啸洋,青年诗人、评论家。小说、诗歌、剧本等见于《中国作家》《花城》《诗刊》《星星》等刊物,曾获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第九届“扶持青年优秀电影剧作计划”奖(2018)、《星星》诗刊年度大学生诗人奖(2017)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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