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酒辞

给历史的沉沙插上酒旗
多少被岁月注销姓名、籍贯的
酿酒师、品酒师，终把
生命的幽香沁入绿蚁

在泸州老窖酒厂，我路过
一面文化墙（一幅酒的浮世绘）
似遥遥望见古老的酒局上
停云与犀角杯的交错中，有人
对着青花瓷酒罐，谈起一粒原粮
在月光下的惊人蜕变，谈起它
辗转于泡粮桶、晾糟床、醅桶与甑子
谈起那些持木锨、端撮与手刀的工匠
怎样被时光发酵，和酒活成一体……

当我走近1573窖池群，这活文物
散发着友善的复合香气，仿佛
早已把时间的秘密植入菌群的梦里：
有了龙泉井水，有了糯红高粱
有了五渡溪岛送来的窖泥，一切
都在为它们讲述白酒的阴阳五行——
恰到好处，各安其位，共慰万世风尘

而那些飘零琴剑，陌上草薰
哪一样不是贴心的下酒物？曾几何时
天使的酒坛里倾出无尽哀愁，一滴
偶然印在薛涛的浣花笺上，成了诗

流杯池

流杯池是醒目的酒托，九曲轮回
只为让人间的好酒者互为源头：
谁，在泉水的幽光中埋下私藏
谁可放怀，尽饮流觞？
西口上，古榕树根盘曲于崖嶂
或许就是涪翁醉倒于亭前的模样
而整块落星石，莫不是天外来客
请自酒曲星君的酒坊？

这石谷清幽了千年，还有
无数场诗酒唱酬，在此酝酿：
历代壁刻，净是添杯的证词——
有失意者，来接受自然的再教育
有得意者，来温习内心的地理
兴之所至，便以山水佐酒
藉诗拼酒力，欲做一千人的酒引
去灌醉一万里的桃李春风

微醺不羡仙哪，不信仙家
会为历史的过错自罚三杯
石凳永是好客，听命于水的
永是流光，人心的江湖里
若酒杯为船，诗便是压舱石
稳稳地荡开那看不透的烟波浩渺

认醉帖

火烧云下去了。满山银杏叶
续着火，把一首首绝命诗的孤本
丢进秋风。尘埃落定后
星星睁着无辜的眼

山脚的塔吊下，讨薪未果的中年人
盘膝而坐，为暖身做一夜酒鬼——
酒是魂魄的披风，在血管中换挡
他以酒之名，放任内心的杂草
不断拔节，而那些压得很深的句子
就被提上苦胆，对一切坦途嗤之以鼻

这一宿，他像个不驯的土著
喝到目中无人，把野鸟与寒风都激荡
成了话匣子，把人间当作天与地
这两个酒痴，半醉半醒间许下的酒事

酒馆记

仿佛一朵云的迫降
你被仲春午后的疾雨领来
参详一个隐蔽的小酒馆
那里灯蛾扑火，木石生苔
油烟里的菜香，快要压不住
账本上的风吹草动

点了酒呷过半酣，一片流霞
贴在你脸上，与最后的沉醉
隔着一段防疫距离
而掌柜的喉咙里还憋着
一个阴雨绵绵的电台

打烊的时刻近了，冷空气
加速进屋，剩下的客人似混淆了
彼此的孤独，盯着泛光的酒盏
对告别不置可否。这多像
一种慢时代的美在快时代的赝品
你只想忘却给定的角色本分
在杯中找到真实的出口

红啤书

熹微里看天空，几欲
把云彩看作众神的吧台

烟波有脚，不请自来
潮生处，她古色古香，极尽妩媚
以自青藏高原和多瑙河谷请来的红
为尘相补补妆，撩开江海余生的执念

贪杯的巴蜀，尤擅播雨耕云
润饰辽远的舌尖。当霁痕遍布大地
她的渊深血脉再次腾空

红尘愈饮愈深，鼓动笙歌戏语
碾碎更多面具，换微醺与酡颜

竹间一樽酒，赊来满庭芳
那些无量的饮者，不辨
黛山绣羽，轩窗薄影，鎏金雀跃
仿佛杯杯寄往大唐，又从碎叶城折回

肺腑为竖琴。酒仙从经史中取出浩荡
看丹心沥血，竟也无从参透
命运的飞白辞格，因缘际会？

幸清音不绝，汇入旌旗扬起的斗转星移
有人在纸上种马蹄声，待窖藏的春风
合抱你，为后来相见，许下一碧万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