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回乡

初冬
弟弟把父亲捧在胸口
从南方归来
四十年前
也在这条小路上
年轻的父亲用同样的姿势
抱着刚满月的弟弟
炫耀他的长子

如今他们回到
阔别已久的故乡
门前的那棵国槐
老眼昏花
它已无法辨认
这一对身心俱惫的父子
抖动四肢 叱咤一声
不许他们踏进家门

村口三亩薄田
遥遥在望
那里早已为父亲备好
临时的新家
弟弟把父亲小心翼翼的放下
就像安放一片轻飘飘的落叶

2 三杯酒

头杯酒 一叩首
父啊，魂兮归来
二杯酒  再叩首
父啊，往生极乐
三杯酒，三叩首
喊一声我的老爸
如鲠在喉

宇宙间最大面额的纸币
熊熊燃烧
火借酒力
横跨阴阳二界
把原本血脉相连的人
划清界线


火堆边孤零零站着
一袭黑衣的泸州老窖
犹如赤城的士兵
立地待命
庄严 肃穆 神圣
这瓶酒
原本是要留到年夜饭上开瓶

去年秋天
我告知弟弟获奖的消息
他说今年不管多忙
也要让父母回家过年
了却他们多年的心愿
二老年事已高
再不回来
恐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怎知那个翘首期盼的年
被一个叫做新冠的恶魔
噼里啪啦打的稀碎

3 母亲的早餐
远在上海的弟弟发来一段视频
餐桌上
一盘油炸糕原封未动
一瓶泸州老窖已见底

头七馍馍二七糕
三七肉火烧
他爸呀
心心念念想吃油糕的是你啊
今天
怎的狠心让我一个人
吃饭  喝酒
白发苍苍的老母亲
手执酒杯哀嚎
弟弟哽咽
他说从此以后
再也没人和咱妈抢酒喝了

4 共饮

背着手机屏幕    
默默的
与千里之外的老母亲共饮
美酒穿肠  热泪盈眶
十五年前
父亲送我回乡
在火车站
兴奋地用手一指
“上海——太原”
他说从这里
自己也能回家
后来
我不知道
他曾多少次徘徊在那个地方
弟弟整夜在派出所
目不转睛地盯着监控
直到把颤巍巍的老父亲
从火车站拽回

十五年
对于我来说
那是弹指一挥间
对于年迈的父母
是如此漫长
也许只有醉了
才能将那还乡路
变短
只有醉了
才能把日思夜想的儿女
唤在跟前

老树本欲静
劲风难止停

我码字多年
唯独没能写成一双“陪伴”
历年诗稿摞起来
高的像一座小山
却怎么也高不过
父亲的牵挂
今天
将那些所谓的“诗”
一页一页焚烧
酹酒三杯
祭奠我的惨淡人生
火助酒力
一刀一刀
分割我的前世今生

一敬天地 
二敬父母
再为自己满上
和着泪一饮而尽
就此别过
我的俗世风尘
从此
唯有诗酒相伴
余生
酒中疯狂
梦里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