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新世纪以来,网络传播对于当代诗歌的影响进入了不可替代的节奏,从媒体到新媒体,文学期刊既需要葆有自身的传统,也需要不断接纳时风洗涤,进行各种有益的探索。为了整合诗歌资源,探索当下文学生态的新思路、新模式,让网络和纸媒相互辉映,中国诗歌网和《广西文学》联合推出“诗歌·新发现”栏目,立体展示当代青年诗人的优秀文本和写作风貌,进一步丰富中国诗歌网和《广西文学》的文学品质和社会影响力。“诗歌·新发现”栏目全年拟推出十二位青年诗人,包括诗歌作品和评论文章两大板块。除此之外,每年度中国诗歌网和《广西文学》编辑部还将组织评选“新发现”青年诗人奖,进一步发现并推举有潜质、有个性的青年诗人。
熊志彪,1996年生于江西南昌。作品发表于《诗刊》《星星》《诗歌月刊》等。曾参加第十二届星星大学生诗歌夏令营和江西省第五届青年作家改稿班。韩国国立釜山大学硕士,江西豫章师范学院韩语教师。
✦春山空
很长一段时间了,我们都已习惯这般相对无言
如摩诘先生酬对寂寂空山
偶尔将手揣进袖子,等桂花落地
山月打破了一整日的宁静
你我互相敞怀如潭面一览无余
只是,我们互有默契,仍避谈一些
敏感的事件和词汇。譬如,
双方父母对彼此的微词。
又譬如,“爱”这个字眼。
不要说什么爱,爱本身
是玻璃材质的,阳光在它的体内弯曲
手指骨节敲上去,会传来空谷的回音
✦回忆的茶盏
回忆是桌上的一把茶壶,每次冲泡
都是一次味蕾的革命。
清明前采下的叶子,蓄敛早春的烟火气
色翠味醇,贴切的形容毕竟有限。
茶水的暴动只在刹那,未及思索
一截往事的河流便已流远。
它或许在人头攒动的码头
被一双破手套卸下,
抑或独自湮灭于人迹消遁的古渡。
好比这茶碗中的袅袅轻烟,
在瓷器碰撞的脆响中被轻易地盖灭。
✦理发记
耳边的鬓发怕是早早听到了
下周要理发的消息,长势喜人
像是生命结束前的最后一场
绚烂烟花。我决定背过身
把身体窝在理发店的旋转椅中
提前结束这场烟花会演。
扑簌簌坠落的烟火,制造出一场
烟笼雾罩的古典主义情境。
微微颤抖的江面,供认出
月光的名号、身份和五官。
呛鼻的硝烟终究给这场假象破了局
绞不断的三千烦恼丝,扑不灭的星星之火
总会追随着雨后春笋,钻破
理想主义苔原带的永冻土。
✦闲暇的日子
闲暇的日子是坐在窗边,看列车车厢
一节节驶入左心室,像一条瘦长的节肢动物
从右耳道穿出的,想必是妄为的穿山甲
钻破了巨大的山体和前世的梦
有时候铁轨上穿行的是一只水蜘蛛
激荡起杯中的波纹,在无意识中
饮下一杯虚无。投入心之井的卵石
是一列夜行车,灯笼似的大眼睛
巡视着黑夜所剩无几的腹地。
偶有这样的时刻沉醉,翻开书的下一页
在开水的暴动中,冲出一杯烟气袅袅的麦片
✦铁路工人
每根螺栓需要一枚粗细、纹路合适的螺帽
每段铁路也要配备一名老道的铁路工
我想做一名铁路工,有一柄铁锤,
一顶帽子,一个工具包
最重要的,有一段自己的线路
就像护林员有自己的林区和梅花鹿
我喜欢铁锤敲打铁轨的声音
仿佛深秋季节山中传来的伐木声
为此必须要承受烈日的烧灼
还好,这种烧灼和高考时的冲刺
和孕妇生孩子,和肉体的老化,有异曲同工之妙
如果可以,让我做一名铁路工吧。
高铁铁轨也好,普通的钢轨也罢
我只是需要一柄铁锤,敲落胫骨上的铁锈
我只是需要一段轨道,修正脚步
该转弯时转弯,该直行时不会停下步子
✦仲夏夜之梦
铁路边的房屋在郊野的虫鸣声中
无端矗立。一点萤火的微光
照亮了此刻我的栖身之所。
有风的夜晚,远来的清凉偶尔驻足
接管日光的海外殖民地,室内
仍陈列着前代统治者的殖民遗迹
一块因高温熔化的鼠标垫。
田垄和杂草构成一座座宫殿
诗经里出走的夜游神
蟋蟀,螽斯,蚱蜢,纺织娘……
歆享夏夜的贡品:月光演奏会和银河星光秀。
在祈祷般的冥想中,我承袭了
一如昆虫般的生存方式:昼伏夜出
白天躲避太阳、目光和唇舌
入夜赤裸出门,披上夜晚的隐身衣。
水陆空三栖,保持灵长类动物的
直立行走能力;在缺氧的生活中憋气
为着吐纳,在冰下四处寻找
悬浮着饵料的洞口;适时低空飞行
翅膀上划过猎猎作响的线条,
也画有紧急着陆后泥土和血污的涂鸦。
有时候以齿为柱,以舌为弦
用身体弹奏,人世的欢愉与悲歌。
✦旧物的光晕
岁末搬家,还来不及裹紧冬衣
雪就落了下来,又被我们
从衣服和头发上,掸落在地
最后殒身为尘。
从衣柜、橱柜以及书架上
抖落的,不仅仅是经年的灰尘。
那些驳杂的记忆,夹杂在
诸多旧物的褶皱和缝隙间。
和空气中细细分布的扬尘一样
是呼吸无法躲开的颗粒物。
外婆遗留的几件衣物
在透明的塑料袋中显现故去的身影
记忆中无法触及和拆解的部分
被原封不动搬离了旧址。
前女友送的相册和书籍
这些敏感的事物又一次呈现
往日的波纹,而我已无意
再投入一枚石子。
墙上的几张毕业照被撕下来
贴到另一面墙上。照片中已经有人
辞别了人世,没有人能猜到
笑脸盈盈的背后,潜藏着多少
未知的冰山。而活着的仍然
各自奔忙,各自纷飞
仿佛这些聚散离别都从未发生。
“旧物的光晕”与“古典主义情境”
——熊志彪《旧物的光晕》简评
冯 雷
读到熊志彪《旧物的光晕》不禁让我想起了戴望舒的《我底记忆》(1929),并由此找到了进入熊志彪创作的门径。熊诗和戴诗有不少可以拿来比较的地方,比如说二者抒情的核心都是“那些驳杂的记忆”,二者抒情的方式似乎都是在论证“旧的事物中也能找到新的诗情”(戴望舒:《望舒诗论》)。和戴望舒相似,熊志彪也是在日常生活中常见的事物上凝结诗情的,诸如“衣物”“相册和书籍”“毕业照”。在具体的处理方式上,戴望舒是先以繁笔罗列事物、寻查记忆,进而细细把玩。熊志彪则是随手翻起一件便浮想一番,这倒也很符合“岁末搬家”的情境。戴诗强调的是这些“记忆”“是忠实于我的”,“忠实得甚于我最好的友人”,重点在“我”。而熊诗的侧重或许在“人”,他诗中的“记忆”差不多都指向亲朋旧故,比如外婆、前女友和已经辞世的同学等,他们共同成为诗人生活中“聚散离别”的主角,成为熊志彪记忆里像“经年的灰尘”一般的存在,成为“记忆中无法触及和拆解的部分”,抒情由此得以深化。而所谓“旧物的光晕”其实是把“睹物思人”和“岁暮怀人”糅合在了一起,颇见匠心。
至少就这七首诗来看,熊志彪也许对这种“旧物的光晕”特别倾心,借用他自己的一句诗,喜欢沉浸在“烟雾笼罩的古典主义情境”之中。熊志彪对“时间”似乎特别敏感,而且他仿佛具有一种特别的能力可以让时间暂停,然后慢慢地,像呷酒、啜茶一般细细地品味“沉默”和“虚无”,《春山空》和《闲暇的日子》便是如此。《回忆的茶盏》和《旧物的光晕》一样,很明显是踅身于“回忆”的,所不同的是后者有较为明确的怀念对象,而前者则纯然只是沉湎于轻烟袅袅的冥想之中,那境界恐怕便是周作人在《饮酒》中所向往的“陶然”吧。《铁路工人》中的独属于“一段自己的线路”未尝不可以看作是“回忆”的变体,诗人想要“做一名铁路工”,像欣赏“深秋季节山中传来的伐木声”一样静听“铁锤敲打铁轨的声音”,这不过是冲泡记忆的又一种方式罢了。“铁路边的房屋在郊野的虫鸣声中/无端矗立”,《仲夏夜之梦》仿佛是诗人顺着想象的“铁路”偶遇的一道慵懒而浪漫风景。
提到“风景”,或许应该注意到熊志彪的笔下其实有不少自然景致,比如“桂花”“山月”“叶子”“江面”“春笋”“卵石”“山林”“梅花鹿”,这些意象别具一种传统的平面美、静态美。至于他笔下的“动态”,像“将手揣进袖子”“袅袅轻烟”“杯中的波纹”“烟气袅袅”“山中传来的伐木声”等,似乎也具有一种以动写静的韵味。所以在他的字里行间常常氤氲着一种“烟笼雾罩”、绮靡沉郁的韵味。
现代汉诗如何“化古”一直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熊志彪的创作为这个世纪讨论增添了一个鲜活的注脚。迄今为止,熊志彪对所谓“古典主义情境”似乎还没有做出明确的阐释,也许那不过是他一时兴起的偶然表达,也许那正是现代汉诗富于理想主义的又一次出发。
冯雷,北方工业大学中文系副教授,日本东京大学JSPS研究员。
{Content}
除每日好诗、每日精选、诗歌周刊等栏目推送作品根据特别约定外,本站会员主动发布和展示的“原创作品/文章”著作权归著作权人所有
如未经著作权人授权用于他处和/或作为他用,著作权人及本站将保留追究侵权者法律责任的权利。
诗意春秋(北京)网络科技有限公司
京ICP备19029304号-1 京ICP备16056634号-1 京ICP备16056634号-2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4246号
Copyright © 2006-2015 全景统计
所有评论仅代表网友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