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自选诗（十首）

                   流泉


        窑变
 
让器物
去承接一切可能
与不可能
让釉色在高温里，自然生成
在汉坊
气象，火候，成为话题
窑炉中嬗变
大抵与尘间人生
相仿。而中年，恰恰置身在
火焰的锋芒中
而命，恰恰在烧灼中抵达最后的
运。回到瓷，等同
回到命运本身
火，回到
火
 
不可控的
生成，回到事与物
最彻底的
和解。正如一个人的前半生
总是为下半生
准备的
 
——“燃烧的意义，在于成全”
 
 

        秋天令人老
 
天下事在爆裂处磨刀。
所谓望月，不过是在刀刃上制造一个又一个冰霜的轮回。
归人们想起当归，口含一粒发了霉的故乡。
开叉的乡路上，风在沉默，而迎风生长的白头发一根一根在燃烧。
 
 

        默片之年
 
语言
是多余的
风，从不把来路陡峭
作为插图
悬于大地的额头
白发，消弭隐情。苦难深处
饮下一杯酒的
哑默
 
面对一块
玻璃的撕裂，又该
如何修复？我们索要的生活
是一张嘴
在漏风的唇齿间，找寻
皈依，挖掘机
正刨开一粒沉砂的
原形
 
尘埃一样
迷雾飘渺。没有一条路
是通往家乡的
去不了家乡的路，不叫归途。而此刻
乡愁
也是多余的
 
关上门窗
天下太平
 
 

        盗梦
 
一把刀
悬在暮色中。锋芒
毕露。相爱的人，刀锋下
窃窃私语
 
而好事者
在墙壁外，击凿
恍惚中，一道坍塌的门。三两声
绿色的猫叫，蹲伏在
门框上
 
一个梦游的
小区保安，遇见一个全身发光的
人。他喊一下，那人
跑了一下
 
 

        途中
 
风
扯断缆绳。岸
抱紧了
岸
 
——腐朽的骨骼抱紧暗夜中盛大的烟火
 
路过人间
我只是，忽略了
生死
 
十字架上
一群不被钟声带走的洁白的
鸽子
 
 

        戒指
 
在闪光。
被金子环绕并在暮色中
洗去尘灰的
一只手
在闪光。风从
你的身旁吹过，风在闪光
树上，落下来的
是一粒松果。
松果
在闪光。他牵着
你的手
整个夜晚
牵着星星的手。
星星，在闪光。而母亲
坐在一枚
戒指上，白发
在闪光。
 
 

        饮风
 
风在屋檐上吹
铃铛，把骨头带走
轻下来的是浮云，而大地上的辎重
是马蹄越过光阴，一面墙上
罗盘空悬
 
封闭的盒子里
我们在变小，身边的世界
在变小。有人开始击凿，在狭小的空洞
小心翼翼，解开
镣铐
 
解开衣襟上
一排被苦难深系的
纽扣
若此际，俗世恰好有大片风声
落下。寻求突围的人
必定会像暗夜中的受难者
突见，辽阔的
星辰
 
那些
被虎牙嚼碎的
沉渣，在他们看来
更像是风中荡漾的黄金。一个饮风的人
终究，是一个身披光芒的人
 
 

        饮火
 
巉岩有比大海
更契阔的
包容，而石英作为一粒种子
接近冰的内质，却又
激情催生
于沉默者而言
它是燃烧物。饮火的布道。一次次
坚忍中的自我辨认
与反叛。骨架，深埋在波涛中
而涤荡
是不被摧毁的
养育。万物都在生长
腹背受敌的人，抓住向上的
缆绳，转危
为安。风，在风暴中
辜负最后的
企图，而烽火
就此燃遍，而布道的人
趁势
饮下一整座大海
 
——“比生命更锐利的舌头，不是盐
是火焰”
 
 

        一个上午
 
夜行货车
蜗牛的频率，将一夜的困顿
拖至这个明亮的上午
穿过阳台的那些细小的风，撞在玻璃上
 
开始恍惚
仿佛一生的光阴，都盛开在昨夜那只猩红的酒杯中
颠倒的尘世里，我的冲动
像一枚正直的鱼刺
 
窗外
尖叫声，此起，彼伏
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缓缓蛰入
楼群间那狭窄的
夹缝中
 
 

        尘土
 
一个人到了
可以以茶当酒
夜深时自言自语的年龄
脸面是不重要的
是可以揭开伤疤坦陈
疼与痛的。并不是找不到一个
能交心的朋友
而是懒于倾诉，再去触抚
浮世中的
尘与土。以木讷消解仇恨
消解爱，以平和
勾勒去往。林子大了
总有落脚之地。不怕找不见家门
不怕风起处，一缕烟
抹去人间的
欢颜。他想说的，无非陈芝麻、烂谷子
一些说了也白说的虚无
缥缈，不如不说，让一盏青灯
慢慢耗尽，自身的
灯油。偶尔，就要飞起来
这时候，他只希望
你在身旁
他的红裤衩，铁皮箱
都在身旁。假如这是一个人
最后的念想
那么，请你务必，务必
原谅他
 
 

        风是闪电的种子
 
停在碎裂的玻璃上，裂纹闪着光
停在晃动的枝条上，树叶闪着光
 
停在大地脑门上，尘世闪着光
停在日渐腐朽的我的肉体上，灵魂闪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