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明是从几朵白花开始的
沿着白花的小径
我找到失散多年的亲人
他们聚在一起
亲热地拉着家常
有的抽着烟
有的在喝茶
有的喝着酒
见我来了
他们神情木讷
不再说话

2

一根意外卡在喉咙里
咽也咽不下去
拔又拔不出来
捶背无用
喝了半瓶醋也无济于事
当然，还是郝医生拣出了
肉里的事故
疼痛消失了，我竟发现
自己少了一颗
咀嚼苦难的牙齿

3

那些锈迹斑斑的贞洁
并未完全腐蚀
只要一磨
它就会重现光泽
你可以拿去考证
只是不要用它当刀剑
去剿杀大地上那些
蒙尘或蒙羞的花朵

4

我爱那些褪色的事物
例如叶子从绿到黄
云朵从黑到白
例如茶水从浓到淡
冲动从热到冷
例如炭火从明到暗
友谊从新到旧
变化是时间的必然
而唯有真实
才是事物的命

5

谁个没有流血的时侯
砸，压，摔
划，剐，锥
大都是被动或被迫的
而你疯了
决然剁下一根手栺
血染黄昏。何必呢
没有实现的诺言
只是一片落叶

6

死亡并不是件痛苦的事情
认识的，不认识的
一个个茫然死去
活着的人痛不欲生
甚至不能为他们送行
我否认是幸存者
而我还活着
但必须艰难地活着
以一位亲历者
整理苦难的遗容

7

宅在家里已经很久
我懒得去翻墙上的日历了
时间像个懂事的孩子
开始自己睡觉，自己起床
自己吃饭
我不必再操心了
不再想去支配什么
反而，它有时跑过来
支配我
拉我捉迷藏

8

从恶梦中醒来
月光如一把刀子
伸进我的窗里
明晃晃的
朝我劈头盖脸砍下来
还没等我惨叫一声
它就落在地板上
化成一滩血水
散发腥味

9

礁石或明或暗
凌厉、坚硬
它是大海凝固的漩涡
不要去惹它
在大海里航行
请绕开它走
是你必须的选择
你若敬畏它
它也会谦让你的

10

我有一只折断的木桨
无法修复
而搁置太久了
一个寒冷的冬天
我把它当木柴烧了
却意外点燃了断桨上
枯萎的浪花
我擎着它
迫不及待重返大海

11

梦里的花朵总是开放的
彼岸在哪里
生命的河流波澜不惊
我是一名泅渡者
我明白，河中的小洲
可以歇息
可以赏读来往的船帆
但不是彼岸
彼岸永远在那里
可望不可及

12

我是一个没有江山的人
火焰在胸，无处燃烧
繁花在心，无处盛开
你的原野那么空旷
疯长着野草
我想暂借一隅
奔放一回
灿烂一次
等我打下江山
我将奉还你所有的美好

13

我是我自己的房子
住着我的战立
住着我的走动
住着我的忙碌和慵懒
住着我的疾病和祖国
住着我的喜怒哀乐
住着我的春夏秋冬
白天我有我的袅袅炊烟
夜晚我点亮我的灯火
当我的房子坍塌的时候
一只兔子
从废墟里爬了出来

14

我想画一轮太阳
画成的却是一块石头
我想画一条河流
画成的却是一根绳索
我不知道我的画笔
为什么出现差错
画的竟不是我想的样子
好在石头可以做墓碑
绳索可以去攀岩
也可以去拔河

15

大风刮落春天的黄叶
片片都是人间沧桑
像一群殉难的麻雀
坠落成大地揪心的伤痛
我将它们一一清理
聚在一起
付之一炬
结果不见火焰
只腾起滚滚浓烟

16

树木一有情欲就长叶
云朵一有情欲就下雨
你一有情欲
就读诗，或者写诗
有情有欲的事物
都有抑制不住的冲动
读诗的时侯
你是在寻找卵子
写诗的时候
你是在生产精子吗？

17

得知我一个熟识的人
在车祸中不幸丧生
我感到他那只被我握过的手
猛烈地抽了回去
我大声喊他
他也不答理我
好像一位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在匆匆赶路

18

一只鸽子引出另一只鸽子
在天空画了两个圆
然后在大地上跳动
围着我跳动
我给它们喂食
一些金黄的小圆粒
两只鸽子欢天喜地
跳着，画出很多
很多的圆

19

我有一件祖传的瓷器
雍容的形体
精致的花纹
上面镌刻着一句家训
我清理房间时
不慎将它摔成碎片
我小心翼翼捡拾
那些尖利有刃的字词
手被划出一道口子
流着愧疚的血

20

捆绑春天的绳索断了
它是被小草挤断的
它是被花朵烧断的
它是被燕子啄断的
没有了绳索
重获自由的春天像个孩子
还要练习走路
才能把僵硬的肢体
活动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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