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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名/姓名:祈尘
加入时间:2017-03-09
诗人简介

祈尘,原名王年军,1992年生于湖北十堰,现就读北京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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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曾看到村庄的头发变白

诗人、海水与大地上的盐
——献给尹东柱

这帮恶魔,老是给我注射海水,我才变成这个样子。 
—— 宋梦奎  1945年2月16日 狱中

我们,都属于某个向东南处衰落的国家
但你的土地,陷得更深。因此,在注入海水之前
你已渡过大海,把由身体的网过滤出的盐
晾晒在太平洋西边的半岛上
幻想着有一天,锯齿般的海岸线
能重新变回陆地

那时,甘地在印度晒盐,仿佛意识到
西边的山脉抬升起的海水
会变成雪山上冻结的光。
想想我曾经渴望购买盐
撒在褐色的土地上
让知识的果子能更快地成长

或者是一些饥饿的农民
在地主的庄园外,举着空瓷碗
仿佛星光会撒下自己的灰烬
最终在碗上镀出一层薄薄的结晶
他们边吃着食物
边留下甲状腺肿大的病根

可是你没有病根,吃了太多的海水
最终把它们变成血管里的暗河
在监狱中,你的手,就像鲸鱼接近阴干的翅
扑打着身下因受潮而字迹模糊的地图
也许他们曾经想象过,诗人是一头鲸
会把海水都吞掉,在大地上露出光滑的脊背

我曾渴望大地上都是盐湖,生长着一群仙鹤
它们的翅膀,裹起盐的雪霰
用来迎合皇帝们关于不死的梦
在生理盐水的不适里
你的苦味最终结晶成盐
撒入帝王们和大臣的眼睛




我们没有什么可以丢失的东西


把泼出去的水收集起来,装进竹篮里
是任何人也无法做到的事

普通人很少意识到竹篮打水的失败
既然在语言中,一只篮子,必定是空的

不像铜盆、木盆,或荷叶折成的杯子
可以稳稳当当地装住水

想想第一个用竹篮的人,一定很惊奇
是不是总有一些事物,是另一些事物的缝隙?

时间被分成篦子
从黑色的头发上梳过




我不曾看到村庄的头发变白
 
 
我不曾看到村庄的头发变白
即使被麦花染成蜂蜜的村庄
也会在旷古的风中淹没自己
到头来只有稻草人的空袖子,颗粒无收

时高时低,我们生活在风不会消逝的世界
是呜咽也是叹息,不会被什么流水带走
被竹林听过几十年的风,开过唯一的花
白色的蕊就像我们先人的传说一样低垂

可是之后就是死去,因此它的开放没有重量
每人采摘一朵,别在少女的头上
我不曾看到村庄的头发变白
茂密的竹花,一夜间就被北风吹走





死亡装扮成寺庙中的和尚


死亡装扮成寺庙中的和尚
尽管他也许什么也不信
对于一个沾湿鞋子的少女
死亡不知道拿她怎么办

陆地上是鸟群的巢
在裸露的树枝上等待树叶
死亡装扮成寺庙中出走的和尚
在越来越窄小的驿路边等待旅客

在天塌下来的地方
有一个和尚从山上走来
托着一朵云,近看是一个少女
她的鞋子上滴着水

死亡这个大男子把她在岸上放下
尽管在黄昏前不会再有人经过
树叶在裸露的树枝上尚未完全展开
死亡的重量像羽毛一样轻




面包、香料与玫瑰


汲取着时间、自由和风,仍然不够用
面包、香料与玫瑰,在时间中变得焦黄

也丧失了任何味道,只有马蹄踏过的蓍草
在水泥路上留下无用的符号
我更换着自己的踏脚石,就像在桥上
更换木板前进的革命者
也许一不小心,把石块放入大洋的深处
只看到从淤泥中升起的水泡

也许在我想加速时,时间也在加速
可能吗?内置于每个星球的马达
远远地甩在一匹马的后面

我奔跑时,听到桃花像面具一样脱落
黑奴生出的棕色异种人,站在雨后的桃枝头
打赤脚走路的牧羊人,戴着面具穿过树林
直到无人居住的山谷里,桃花紧闭自己的蕊
汲取着时间、自由和风,望见了前方的革命者
穿过红色的美人蕉,到山涧中
躲避敌人的侦察卫星

他们逃窜时,听到夜莺在叫
因为夜莺也在飞,在属于自己的树枝王国中跳
它的声音就像波浪和柳梢,在光滑的时间之岸上浮动
穿过那些机械手臂可能挡住的巷道

我奔跑时,有工人在广场上打扫完雪水
在城门的后面,数着星星,吃着面包、香料与玫瑰
忘记自己门前的扫帚,已经被白雪覆盖

我奔跑时,着急地写下几行诗,也来不及修改
就那样在风中任剩下的句子忘掉





在海特·艾什伯里


我们想表明这已经结束了,不要出来。保持你原有的位置!把革命带到你住的地方。
不要来这里,因为它已经结束了。


当然了,——许多事情都已经结束
甚至在到来之前
我就知道,事情——已经结束
而且是在结束也已经结束
——之后

我不过是到了另外一个
曾经——去过的地方
它和我来的地方是一样的
没有什么——奇迹
街道——干干净净
黄昏的街灯
被花衣吹笛人的电子声——点亮

几只绘画中的杯子
盛着过期的雨水
让我体会——
它们曾经给世界——带来的迷幻
从那之后的所有人
都想分享——亲人间——口耳相传的甜味
但是就像吗哪一样
从天而降
扩散在空气中
释放出从未有过的因子
之后,我们都开始在书中分享——吗哪——
争先恐后
害怕万一错过
我们就会因为自己的无知
而受——
惩——罚——

2021.12.30




在伯克利火车站


雨燕沿着钢铁的毛细血孔
往前飞行  空荡荡
雨中金黄的木叶
在电线所攀爬的藤蔓上,飘下自己

冬天最后的雪松,立在几支太阳椅旁
两三个西裔美国人,在哨所前闲聊着。时间是新年
栅栏外是茴香
和白屈菜、美洲蕨,在晨雾中反光

车站就像一杯混合了水泥、涂鸦和碎玻璃的后现代咖啡
透着人气散尽后的大麻味
附近的生态公园,满足着环保主义者过期的欲望
——一只鸟叼着它的虫子,得意地凯旋到私人停车场
像上帝一样观望着一线之隔的人类

这片洄水区各种各样的路,就像八爪鱼
把自己在进化和污染中变异的手
伸向海洋和陆地的泥层

最终。连接成安第斯山脉的一个谱系
绿地不过是其中一小片苔藓!

废弃的车站也像八爪鱼
饮用着失业者的末日、变味禅寂和后现代咖啡

跳动着青蛙,北方的斑头鸦
混入流浪汉们所扔下的素食垃圾

火车变成一只迟到的虫子
很多圆形的脚,在铁轨上有规律地滚动着
适应着枕木、扩音器、检票员和红绿灯
如此笨重,浑身疲惫
也许直到有一天,它像电影中的蜘蛛人
学会自己的凯旋
整片陆地
都联系在一起
不再需要环保主义者。
因为这怪兽,就是最新诞生的生物
只是还需要一些时日
让林奈分给它一个门类。



屋顶的建筑工人

表哥


他脸庞英俊,颧骨很高,鼻梁挺直,
勤做家务,性情温良,是所有兄弟中
最有男性气质的一个。表妹曾说过
“要是有表哥这样的男朋友该多好!”

前年他谈了一位深圳回来的女朋友,
用成年后的所有积蓄定了亲,下了聘礼,
还跟她同了房,但是遵守礼仪,没有碰她
他还帮未婚妻的老人装修房子,叫了“爸爸妈妈”
下班后,像哥哥一样接她放学的弟弟回家。

可是后来,姑娘说要到南方去
问她为什么,她却没有说清楚
“那里阳光很好,天更高,水更蓝。”

“她在南方一定有一位情人”,表哥说。
据说在深圳,许多十六七岁的少女
在玩具厂里跟当地的男职工“拧螺丝”
就这样浪荡几年,等该结婚的时候再回家
嫁一个“老老实实、本本分分、过日子的丈夫”。

而表妹也是从深圳回来的
她总是说,在深圳,到处都是年轻人
男男女女,虽然也是农村去的,很穷
但是不像在家,跟那些土里土气的人
经常玩不到一起去。她认识了公务员
小镇包工头,开出租车的,人民教师
还有三代以上都在城里、靠收租为生的土著
但她总担心,他们会玷污了自己的白裙子……
“要是有表哥这样的男朋友该多好!”

和她喜欢的图案一样,在她身上
永远散发着淡淡的、飘忽不定的芬芳
她是所有姊妹中最漂亮的一个
表哥说,等自己结婚的时候请表妹去做伴娘。
如今,我写下这首诗的时
表哥已经三十一岁了,表妹三十岁
他们都还没有结婚,都在等着一个
像表哥或表妹那样的人。



屋顶的建筑工人


砖红色建筑的顶部,戴橙色安全帽
穿灰色工装服,在屋顶搬着沙袋的工人
动作缓慢,他们的汗珠,在远距离看来
像是一层薄薄的金粉,覆盖在那半神
的身体上。一架吊车,脖颈修长如鹤
从地面延伸至太阳能电池板前,用它的喙
轻盈地叼啄着工人送上去的食物

夏日的阳光像在黄金世纪一样新鲜
他们弯腰,从地上拣,两个人一起抬
搬着,捆缚着,翻检着,用铁锤敲打着……
一切都没有声音,就像在画上一样
只有在别处,电钻偶尔滋滋地响着
时间如此专注于此刻,他们心无二用
致力于做好眼前的工作,所置身的红色
楼群,幻化为一艘扎根在陆地的航母
悄悄起航,把他们运往未知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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